东宫,承恩殿。厚重的帘幕低垂,隔绝了窗外初春的明媚阳光,殿内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药草苦涩味。
李承乾斜倚在铺着厚厚锦垫的胡榻上,脸色苍白,额角渗着细密的冷汗。右腿膝盖以下,裹着厚厚的药布,一阵阵钻心刺骨的疼痛,随着窗外淅淅沥沥的春雨,不断侵袭着他的神经。这该死的腿疾,每逢阴雨天便如附骨之疽,折磨得他生不如死!
“呃…”他忍不住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烦躁地一把挥开榻边小几上的药碗。
“殿下息怒!”侍立一旁的称心慌忙跪下,动作麻利地收拾着碎裂的瓷片和泼洒的药汁,脸上满是担忧,“孙真人开的药,再苦也得喝啊,不然这寒气郁结在腿里…”
“喝!喝有什么用!”李承乾猛地坐起,因动作牵动患处,痛得他倒吸一口冷气,英俊的面容因痛苦和愤怒而扭曲,“喝了十几年了!还不是像个废人一样!每逢阴雨,便只能困在这方寸之地!”他狠狠一拳砸在榻上,眼中充满了怨毒和不甘。他想骑马,想射猎,想像父皇当年一样纵横疆场!可这条残腿,将他的一切雄心都碾得粉碎!
称心看着他痛苦的样子,心中揪紧。他犹豫了一下,还是低声禀报道:“殿下…前几日,奴在宫外‘醉仙楼’,听到一个叫赵六的工部小吏,酒后胡言乱语,似乎…似乎提到了工部存放‘天火油’的仓库位置,还有最近大量采购硫磺硝石的事情…奴觉得此人言行不端,恐泄机密…”
“赵六?工部?”李承乾此刻满心都是腿上的剧痛和对自己无能的愤怒,哪里听得进这些,不耐烦地打断道:“一个醉鬼的胡话也值得你拿到孤面前说?工部的事情自有阎立德管着,父皇盯着,轮得到你操心?滚开!别在这里碍眼!”
称心被斥责得脸色一白,眼中闪过一丝委屈和无奈,只得低头喏喏:“奴…奴知罪,奴告退。”他默默退到殿角阴影里,心中对太子的状态更加忧虑。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内侍的通禀声:“启禀太子殿下,魏王殿下求见。”
李承乾眉头狠狠一拧,眼中怨毒之色更浓。李泰!他这个“好弟弟”,总是在他最狼狈的时候出现!
“让他进来。”李承乾强忍疼痛,努力坐直身体,整理了一下衣袍,试图维持储君的威仪。
殿门打开,魏王李泰一身亲王常服,面带和煦春风般的笑容,步履轻快地走了进来。他手里捧着一个制作极为精美的檀木书匣。
“臣弟参见太子殿下。”李泰躬身行礼,姿态恭敬无比,挑不出一丝错处。他目光扫过李承乾苍白的脸色和裹着药布的腿,脸上立刻露出恰到好处的关切,“哎呀,太子殿下腿疾又犯了?这阴雨天真是恼人!臣弟带了点辽东进贡的上好人参,给殿下补补元气。”
“有劳四弟挂心了。”李承乾皮笑肉不笑地应着,心中却是一阵腻烦。李泰的每一次“关心”,在他听来都像是嘲讽。
“太子哥哥身体不适,臣弟本不该叨扰。”李泰将书匣恭敬地放在李承乾榻边的小几上(替换了被打翻的药碗位置),动作优雅地打开匣盖,露出里面一叠装帧考究的绢本书稿,“只是臣弟奉父皇之命编纂的《括地志》,近日终于完成了关内道、河南道、河东道三卷。此乃我大唐开国以来第一部详尽的全国地理总志,意义非凡。臣弟不敢专美,特来请太子哥哥先行斧正,也…也代臣弟在父皇面前美言几句。”他笑容谦逊,眼神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炫耀和期待。
李承乾看着那制作精良的书稿,听着李泰口中“奉父皇之命”、“意义非凡”、“先行斧正”等字眼,再想到自己被困在东宫,只能与药罐为伍,一股难以抑制的妒火猛地窜上心头!凭什么!凭什么李泰就能得到父皇的青睐,主持如此重要的文事,博取贤名?而他这个太子,只能像个废人一样躺在这里!
他强压着翻腾的怒火,随手翻了翻书稿,看到里面图文并茂,山川河流、郡县沿革、风土人情记载详实,显然是下了极大的功夫。这更让他心中酸涩难当。
“四弟辛苦了,做得…很好。”李承乾的声音有些干涩,“父皇定会嘉许。”他实在不想再多看一眼那书稿。
“多谢太子哥哥!”李泰仿佛没听出李承乾话中的勉强,笑容更加灿烂,“那臣弟就不打扰太子哥哥静养了。这书稿就留在您这儿,您闲暇时慢慢看。”他又说了几句场面上的关心话,便恭敬地行礼告退。
看着李泰志得意满离去的背影,再低头看着那刺眼的《括地志》书稿,李承乾胸中的妒火、怨气、对自己无能的愤恨,如同火山般轰然爆发!
“砰!”他再也控制不住,一把抓起那沉重的檀木书匣,狠狠地砸在地上!书稿散落一地!
“李泰!你得意什么!!”他双目赤红,如同受伤的野兽般低吼,身体因极致的愤怒和腿上的剧痛而剧烈颤抖,“孤…孤才是太子!孤才是储君!!”
称心被这突如其来的爆发吓得浑身一颤,看着满地狼藉和太子殿下扭曲痛苦的面容,心中一片冰凉。他知道,太子心中的那根弦,绷得更紧了,随时可能断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