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斜斜地照进古籍店,木架上的书脊泛着温润的光。我低头看着掌心那把铜钥匙,边缘有些磨得发亮,像是被许多人握过又传下去。
老爷爷站在我面前,双手交叠在拐杖上,笑得眼睛都弯了。
“林小姐,这店从今天起,就交到你手里了。”
我张了张嘴,“我只是来实习的学生,您……真的愿意让我接手?”
他没回答,转身从柜台下取出一本薄册子,封皮已经泛黄,边角微微卷起。“你每次来,都会记下哪一页虫蛀了,哪个字迹模糊,甚至用铅笔轻轻描出修补建议。”他翻开一页,“三月七日,明刻本《山居笔记》右下角缺损,建议夹宣纸托底;五月二十,清抄本《溪音集》受潮变形,需阴干处理……这些,我都留着。”
我怔住了。那些我以为没人注意的小动作,原来一直被看见。
江逾白站在门口,手里提着一块用红布裹着的木匾。他走近几步,把红布掀开一角,露出漆黑底面和烫金大字。
“还没挂上去,等你说好。”
我转头看他,他眼神很静,却带着不容退让的坚定。
“你不觉得太重了吗?”我低声问,“一家老店,不该因为我……或者我们,就变成什么纪念地。”
他把木匾轻轻靠在墙边,走过来,打开手机相册,递到我眼前。
是一张泛黄的书页照片,出版年份写着一九九七年。扉页盖着一枚藏书印,图案是山水之间一叶小舟,下面刻着几个小字:林氏藏书。
“你曾祖父整理民间文献三十年,”他说,“你母亲小时候也常跟着翻旧稿。这不是巧合,是你本来就在的地方。”
我盯着那枚印章,喉咙突然发紧。
他继续说:“江氏并购案结束那天,我在档案馆调出了这份资料。那时候我就知道,有些东西,注定要回到它该在的人手里。”
老爷爷点点头,“这间店最早就是你们家捐出一批地方志起的头,后来才慢慢收拢散佚文献。我守了四十多年,现在,轮到你了。”
我低头看着钥匙,手指不自觉地摩挲着它的纹路。它不像奖杯那样闪亮,也不像合同那样厚重,但它沉甸甸的,像是连着一段看不见的线,牵着过去,也通向以后。
“我可以……试试吗?”我说。
老爷爷笑了,把一本手写账本放在我手上,“早就等你说这句话了。”
江逾白接过话头,“那这块招牌,就能挂上了。”
我看着那块木匾完全展现在眼前——“林江古籍博物馆”,六个大字稳稳压住黑底,右下角还有一行小字:始于1997,存证青春,传续光明。
“不是为了让人记住我爱你。”他轻声说,“是想让以后的孩子走进来时知道,有人愿意为一份旧纸张跑遍城市,有人会因为一句承诺守候多年,有人相信,真心不会过期。”
我没有说话,只是伸手摸了摸那行小字。指尖划过“1997”时,忽然想起昨夜系统最后弹出的提示。
【积分已满,是否查看心动瞬间?】
我没点开。
现在也不需要看了。
他做的每一件事,都是答案。
老爷爷拄着拐杖往里屋走,经过我身边时停了一下,“别怕做不好,只要真心待它们,书也会回应你。”他的背影慢慢消失在书架深处,脚步声轻得像翻动一页纸。
店里安静下来。
我走到中央空地,环顾四周。高高的书架围成一圈,阳光从窗格里洒进来,在地板上投出方块状的光影。墙上还有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挂。
“这里以后放什么?”我问。
江逾白走过来,站在我身侧,“你说呢?”
“合影?”我试探着说,“总不能只贴规章制度吧。”
他低笑一声,“可以先空着。等你想好的时候再填。”
我点点头,目光落在那片墙上。未来的事还看不清,但这一刻很踏实。
他忽然握住我的手,轻轻覆在我的小腹上。
“从1997年开始,”他说,“这里就存着我们的未来了。”
我愣住,心跳漏了一拍。
他手掌的温度透过衣料传来,稳稳地贴在那里,像在确认某种真实的存在。
我低头看着我们交叠的手,鼻尖有点酸。
“你什么时候……就知道了?”我声音有点哑。
“不是知道,是相信。”他说,“我相信你会回来这家店,相信你会读懂那些没人留意的批注,相信有一天,你能站在这里,成为它的主人。”
我转头看他,他眼底没有张扬的热烈,只有一种长久沉淀下来的温柔,像是守了整整一个季节的花开。
“所以你每周来擦书架,其实是……在等我?”
“不只是等。”他收回手,从内袋掏出一张折叠整齐的纸,“是在准备。”
我接过来打开,是一份捐赠协议草案,抬头写着“林江古籍保护基金”。下面列着首批资助项目:青年修复师培训、乡村文献普查、数字化扫描计划……
“你连名字都想好了?”
“嗯。”他点头,“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一起做下去。”
我看着那份文件,忽然觉得这个空间不再只是存放旧书的地方。它开始有了呼吸,有了方向,有了属于我们的印记。
“那你有没有想过,”我顿了顿,“如果将来孩子不愿意继承呢?”
“那也没关系。”他答得很快,“重要的是他知道,有个人曾为守护这些文字认真活过。”
我笑了下,抬手轻轻碰了碰墙上那片空白。
“也许以后,我们可以在这儿办读书会,让小孩子来听老故事。”
“可以。”他说,“也可以放一台投影,播你做的广告片。”
“还有你的星空求婚视频。”我眨眨眼。
他失笑,“那个就算了。”
“不行,必须放。”我坚持,“这是历史文物。”
他无奈地摇头,眼角却浮起笑意。
我们并肩站着,谁都没再说话。
窗外一阵风掠过,门前悬挂的铜铃轻轻晃了一下,发出细微的一声响。
几片樱花飘进来,落在地板上,被阳光照得透明。
我伸手抚过那面空墙,指尖触到微糙的墙面。
这里还没有照片,没有铭牌,没有完成的故事。
但它已经装下了足够多的东西。
江逾白的手搭上我的肩,轻轻一带,让我靠进他怀里。
我闭上眼,听见自己的心跳,和他衬衫下传来的心跳,慢慢合成了一个节奏。
远处传来翻书的声音,大概是老爷爷还在整理最后的资料。
这个早晨很轻,也很重。
轻的是风,重的是时间。
我睁开眼,看见阳光正一寸寸爬上对面书架的最顶层,照亮了一排从未被人取下的旧函套。
那些封存已久的信件,或许某天会被打开。
就像我们此刻站着的地方,正等着写下第一笔真正的开始。
江逾白低头看我,“想好第一件事做什么了吗?”
我望着那片空墙,伸手比了个框。
“先量尺寸。”我说,“然后订画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