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枫碎影簌簌落在肩头,山间清冽的风裹着血腥气往鼻腔里钻。林舟扶着树干弯下腰,后心撕裂般的疼让他眼前阵阵发黑——石桥悬在黑渊边缘的画面仍在脑海里翻腾,阿竹的惊呼、苏砚的嘶吼混着风声在耳边回响,浸透冷汗的衣襟黏着新裂的伤口,稍一动作,钻心的麻意就顺着脊椎往骨子里窜。
阿竹蹲在一旁,手指无意识绞着衣角,少年音里还裹着未褪的后怕:“林舟哥,红枫居士只说密道能通文成,可没说要爬断骨崖、过寒潭……他把咱们推进密道时,教徒都快追上来了,会不会……”
林舟喉结滚了滚,伸手按住怀中凸起的硬纸——那是红枫居士推他们进密道时,攥着他手腕塞来的纸条,粗糙的纸页边缘已被冷汗浸得发皱,边角卷成了软塌的弧度。“不会的。”他声音轻得像被风吹散,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居士在红枫山待了几十年,连哪块石头下有泉眼都知道,肯定能脱身。他纸条上写了接头暗号,先去分舵,说不定能收到他的消息。”
苏砚已绕到他身后,指尖刚碰到渗血的衣襟,眉头瞬间拧成了疙瘩。“你后心的伤得重新包扎,再这么渗血,没到分舵先垮了——阿竹,把云汐教你配的伤药拿出来。”
阿竹立刻摸出粗布包,里面裹着晒干的止血草和装在陶瓶里的山椒藤汁。他蹲在林舟身侧,指尖发颤地解开对方的衣襟,血浸透的纱布牢牢黏在皮肉上,刚揭开一角,林舟就疼得闷哼一声,额角的汗珠子顺着下颌砸在枫叶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忍、忍忍!”阿竹的声音慌得发飘,指尖沾了药粉轻轻撒在伤口上,山椒藤汁的辣意瞬间炸开,竟硬生生压下了几分钻心的痛。
苏砚望着不远处炊烟袅袅的县城,指尖捏着那张纸条,“枫记染坊,暗号‘红枫映涧’”几个字被指腹磨得发毛,眼神却沉了下去:“城里气氛不对。刚才在山顶看,城门处的官差和黑风教教徒肩并肩站着,手里都捏着画像——他们是真勾结上了。不过看教徒的样子,搜查得不算严,大概觉得咱们刚从密道逃出来,不敢往县城里钻,应付过去应该不难。”
林舟刚想开口,苏砚已拎起地上的粗布包,把青铜令牌往衣襟深处塞了塞:“我先去探路,看看染坊的安全信号对不对。你们在林子里等着,半个时辰内我没回来,就往北边山坳走,那里有畲族猎户的换物点,能暂避风头。”话落,他猫着腰钻进红枫林,青衫衣角擦过枫叶的轻响很快被风声盖过,身影转眼就没入了层层叠叠的红影里。
阿竹望着他消失的方向,声音压得更低:“苏砚哥一个人去,要是官差和教徒一起查问,他身上的青衫会不会露馅啊?”
“不会的。”林舟拍了拍他的手背,目光却没离开县城方向,“苏砚连密道石墩上刻的枫叶纹都能注意到,应付这点盘查没问题。咱们先歇会儿,等他的消息。”话虽这么说,他手心里已沁出了汗——居士的安危、云汐的下落,全系在这次接头上,哪怕一点风吹草动,都可能让所有人的努力白费。
两人在林子里等了约莫三刻钟,远处终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踩在落叶上的声响细得像虫爬。林舟立刻握紧腰间短刀,直到看见那抹熟悉的青衫身影,才缓缓松了口气。
苏砚快步走过来,脸上带着几分难得的轻松:“染坊门口挂着两盏红枫灯笼,穗子朝西,是安全信号。城门处虽有官差和教徒盘查,但没仔细对画像,问两句就放行了。咱们装成来换粮食的山里人,能顺利进去。”
“那太好了!”阿竹眼睛一亮,紧绷了一路的肩膀终于垮下来些。
苏砚从怀里掏出两件打补丁的粗布衣裳,递过去:“城边农户家借的,给了袋野栗子当谢礼。换上这个,别穿青衫,太扎眼。阿竹你别多说话,装成怕生的样子,要是问起,就说家里粮缸空了,来换点糙米,越实在越好。”他顿了顿,又从布包里掏出一大堆野核桃和晒干的菌子,“把这些提在手里,显得是真来办事的,不是空着手闲逛。”
林舟接过衣裳麻利换上,又把青铜令牌、玉珏残片和那张纸条一起塞进衣襟最深处——玉珏贴着心口,冰凉的触感让他纷乱的心绪稍稍安定。阿竹也换上粗布衣裳,把山货揣进布兜,攥得紧紧的,耳朵却悄悄竖起来,等着听接下来的安排。
三人沿着林间小路往城门走,越靠近,人声越嘈杂,大多是扛着山货的农户,说说笑笑地往城里去。城门处,两个穿官服的差役和两个黑衫教徒斜倚在墙边,手里捏着画像,目光却只是随意扫过行人,偶尔拦下一个问问,也没真的凑上去核对。
“干什么的?”一个差役伸手拦住他们,目光在三人身上转了圈。
“回官爷,山里来的,卖点山货换点粮食。”苏砚上前一步,脸上堆着憨厚的笑,从布包里掏出几个野核桃递过去,“您尝尝,刚从树上摘的,甜得很。”
差役接过核桃掂量两下,又看了看林舟和阿竹——林舟神色平静,眼底藏着几分沉稳;阿竹低着头,指尖抠着布兜,活脱脱没见过世面的山里少年。他挥了挥手:“进去吧,城里别瞎逛,卖完货赶紧走。”
三人谢过差役,快步走进城门。青石板路上行人不少,挑着担子卖菜的、推着小车卖糖人的吆喝声此起彼伏,偶尔能看见官差和教徒并肩走过,却没随意闯进店铺搜查。阿竹悄悄抬起头,好奇地盯着街边的糖人摊,小声对林舟说:“林舟哥,这里比我想的热闹多了,一点都不像有教徒的样子。”
“别分心,跟着苏砚哥走。”林舟轻轻提醒,目光却扫过街边的茶摊、布店——越是平静,越可能藏着暗哨,黑风教和官府勾结,说不定正盯着每个进出城门的人。
苏砚带着他们拐了两个弯,很快到了城南的巷子口。两盏红枫灯笼挂在染坊门檐下,穗子被风吹得朝西飘,门帘半掩着,里面传来“哗啦哗啦”的染布声,靛蓝的染料味混着水汽飘出来,裹着满巷的烟火气。
“就是这儿了。”苏砚压低声音,推了推林舟的胳膊。
林舟深吸一口气,带着阿竹掀帘走进来。染坊里,一个穿青布衣裳的伙计正蹲在大木盆边染布,木槌重重捶打着布面,溅起的蓝水落在他裤脚上,他却浑然不觉。看见三人进来,伙计抬起头,脸上沾着几点蓝染料,咧嘴笑出两排白牙:“三位要点什么?青的、蓝的都有,还有刚染好的红枫布,做衣裳耐穿,洗十次都不掉色。”
林舟飞快扫了圈染坊,确认没有外人,才压低声音,报出红枫居士给的暗号:“我们找蓝伙计,想求‘红枫映涧’。”
伙计的木槌“咚”地砸在木盆边缘,眼神瞬间变了——刚才还带着笑意的眼神瞬间变了——刚才还带着笑意的眼,此刻亮得像藏了星火。他站起身,朝里屋喊了一声:“掌柜的,有人来买‘红枫布’,要最耐穿的那种!”
很快,一个穿蓝布长衫的中年男人从里屋走出来,约莫四十岁年纪,脸上横着几道浅疤,像是刀划的,眼神却沉得像深潭。他上下打量了林舟三人一番,又朝伙计使了个眼色——伙计立刻放下木槌,快步走到门口撩开门帘望了望,确认巷子里没人盯着,才把门帘放下,用木栓牢牢拴紧。
“跟我来。”中年男人转身往里走,脚步轻得没一点声响。林舟三人赶紧跟上,穿过染布的作坊——架子上挂着一排排蓝布,风从窗缝里钻进来,布料轻轻晃着,蹭得人胳膊发痒。最后到了后院的一间小屋,屋里陈设简单,只有一张桌子和几把椅子,墙上挂着一幅红枫图,笔锋苍劲,像是用剑画出来的。
“我就是蓝松,文成分舵的舵主。”中年男人坐下,给三人倒了碗温水,目光落在林舟身上,“你们是红枫居士指引来的?他可有说什么?”
林舟立刻掏出那张纸条递过去:“居士把我们推进密道时,塞给我们这张纸条,只来得及说‘去文成枫记染坊,找蓝舵主’,之后的情况我们就不知道了。不知您有没有收到居士的消息?”
蓝松接过纸条,指尖摩挲着上面的字迹,眉头渐渐舒展:“这确实是居士的笔迹。至于他的安危,你们放心,他熟悉红枫山的每一条岔路,教徒一时半会儿抓不到他,说不定过两天就会有消息传来。”
林舟和阿竹都松了口气,阿竹忍不住往前凑了凑:“蓝舵主,您有没有云汐姐的消息?她叫苏云汐,跟我们一起从知音涧逃出来时,走散了。”
蓝松愣了一下,随即拍了下桌子:“苏云汐?对了!让川凤栖寨有个叫雷周的畲族汉子,前阵子常来城里换兽皮。前几天我们染坊因染料缺货关了两天门,后来听小伙计说,他在对面茶摊打听,有没有看到过三个穿青衫的年轻人——说不定是苏姑娘在他那里,托他来打听的!”
“真的吗?”林舟猛地抬头,眼里瞬间亮起来,连日来压在心头的焦虑消散了大半,“如果云汐在他那里,肯定安全!”
苏砚也松了口气,指尖轻轻敲着桌面:“蓝舵主,那我们什么时候能去凤栖寨接云汐?虽说城门搜查不严,但黑风教和官府勾结,要是他们查到凤栖寨,就麻烦了。”
“别急。”蓝松端起茶碗喝了口,“我先派两个兄弟去凤栖寨跟雷周对接,确认苏姑娘的情况,顺便探探山里的动静。你们先在染坊歇着,养养伤,等消息回来,咱们再动身——放心,我这染坊的地窖能藏人,官差和教徒就算来查,也查不到这里。”
林舟点了点头,心里终于踏实下来。阿竹托着腮坐在桌边,小声说:“林舟哥,等见到云汐姐,我要跟她说,我跟着您和苏砚哥,爬过断骨崖、闯过寒潭,一点都没怕!”
林舟笑着揉了揉他的头发,目光望向窗外——红枫的影子映在窗纸上,被风一吹轻轻晃动。他攥紧怀中的玉珏,默默念着:云汐,再等等,我们很快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