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场外那个一闪而过的熟悉背影，像一颗投入平静心湖的石子，在林晚照踏入考场前的最后一刻，激起了细微的涟漪。是错觉吗？还是……他真的回来了？这个念头只存在了一瞬，便被迎面扑来的、肃穆紧张的考场氛围彻底冲散。她深吸一口气，将所有的杂念摒除脑后，此刻，没有什么比眼前的竞赛更重要。
省级决赛的笔试，如同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试卷发下的瞬间，林晚照便感受到了与预赛截然不同的压力。题目数量更多，综合性更强，对思维深度和广度的考察达到了苛刻的程度。许多题目看似基础，却暗藏玄机，需要极其扎实的基本功和灵活的应变能力。
她沉下心，按照自己的节奏，稳扎稳打。遇到熟悉的题型，她快速精准地解答；遇到新颖的背景，她调动起全部的知识储备和沈倦U盘里那些高屋建瓴的思维框架，尝试拆解、分析。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着，像一台精密的仪器，过滤、计算、推导。
然而，在做到一道关于“拓扑绝缘体表面态输运性质”与“量子霍尔效应”类比结合的题目时，她遇到了巨大的困难。题目给出的模型极其抽象，涉及了大量她只是略有耳闻、却未曾深入理解的凝聚态物理前沿概念。她尝试了几种常规思路，都感觉像是隔靴搔痒，无法触及核心。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周围的考生似乎也都被这道题卡住，考场里弥漫着一种焦灼的气息。林晚照的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一股熟悉的、濒临绝境的无力感隐隐袭来。难道要在这里功亏一篑？
就在她几乎要放弃这道题，准备先保障其他题目时，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极其大胆的念头——不是来自沈倦的U盘，也不是来自系统的提示，而是源于她自己这段时间高强度的训练和独立思考所培养出的一种直觉：既然直接推导走不通，能不能尝试用“量纲分析”和“对称性破缺”的角度，去定性分析这个复杂系统可能表现出的宏观电导行为？
这个想法近乎冒险，甚至有些离经叛道，因为这完全跳脱了题目暗示的、需要严格数学推导的路径。但强烈的直觉告诉她，这或许是唯一的突破口。
她不再犹豫，立刻在草稿纸上飞快地写下了几个关键物理量的量纲，分析其组合可能对应的电导单位，并结合拓扑绝缘体特有的边界态 protected by symmetry（受对称性保护）的特性，推断在特定条件下可能出现的量子化平台。她没有进行复杂的数学演算，而是用清晰、严谨的物理语言，将自己的分析思路和定性结论写在了答卷上。
做完这一切，交卷的铃声也响了。她放下笔，感觉像是刚从深水里浮出来，大脑因为极限运转而嗡嗡作响，后背一片冰凉。那道题，她不知道自己能得多少分，但她遵循了自己的物理直觉，完成了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独立思考与突破。
下午的实验操作考试，更是对心态和综合能力的极致考验。考场设在省物理实验室，仪器精密而陌生，环境要求极其严格。林晚照抽到的题目是“搭建一套基于法拉第效应的磁光调制系统，并测量特定材料的维尔德常数”。
步骤繁琐，光路调节要求微米级的精度，任何一个微小的失误都可能导致前功尽弃。她戴着手套，在全封闭的暗室里，凭借着几个月来在b组磨炼出的扎实动手能力和沉稳心态，一点点地调试光学元件，校准磁场，捕捉微弱的信号变化。
汗水顺着额角滑落，她也顾不上擦。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眼前那束需要被精确调控的光，和屏幕上跳动待分析的数据。她想起了和吴浩一起修复旧仪器的经历，想起了王老师强调的“细节决定成败”，心无旁骛，手下稳定而精准。
就在她即将完成最后一步数据采集，准备进行最终计算时，实验室的广播里突然传来一个冷静而清晰的指令，是针对所有考场、关于某个通用仪器接口标准的最新临时更正说明！这个更正，恰好影响到了她正在使用的数据采集卡的某个参数设置！
所有考生都愣住了，随即是一片低低的骚动和重新调试的忙碌声。林晚照的心也猛地一沉，眼看就要成功，却突生变故！
她强迫自己迅速冷静下来，大脑飞速运转，回忆刚才广播的每一个字，同时手上毫不迟疑地开始按照新标准重新设置参数。她的动作快而不乱，眼神专注，竟然在周围一片慌乱中，第一个完成了调整，并迅速确认了数据采集的连续性没有受到影响！
当她在规定时间内，提交了完整、准确（得益于及时的调整）的实验报告和数据时，走出暗室，接触到外面正常的光线和空气，她才感觉到双腿有些发软，但心中却充满了巨大的成就感。这不仅是对知识的考核，更是对临场应变能力和心理素质的终极试炼。她，扛住了。
两天的竞赛终于结束。走出最终考场，傍晚的阳光温暖地洒在身上，林晚照长长地、彻底地舒了一口气，感觉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无论结果如何，她都已拼尽全力，无愧于心。
王老师、吴浩、苏小小、赵蔓都在考场外等着她，见她出来，立刻围了上来。
“晚照！感觉怎么样？”
“最后那道实验题临时调整，吓死我了，你没事吧？”
看着伙伴们关切的眼神，林晚照疲惫地笑了笑：“还好，都做完了。”
回到家，父母和奶奶早已准备了丰盛的晚餐，像是迎接凯旋的战士。没有急切地追问考得如何，只是用满满的饭菜和温暖的笑容包围着她。
“辛苦了，晚晚。”母亲给她盛了碗汤。
“先好好休息。”父亲沉声道。
奶奶拉着她的手，慈爱地摩挲着：“不管结果咋样，能完整地走下来，就是胜利。”
家庭的温暖瞬间驱散了所有竞赛带来的紧张和疲惫。林晚照吃着熟悉的饭菜，听着家人琐碎的闲聊，感觉自己重新回到了坚实的大地。竞赛是生活的一部分，但不是全部。这份平淡真实的幸福，是她所有努力的意义所在。
成绩需要几天后才能公布。林晚照给自己放了个假，好好睡了一觉，然后开始整理这段时间积累如山的笔记和资料。在整理电脑文件时，她鬼使神差地再次点开了那个备份了沈倦留言的加密文件夹。
那个低沉沙哑的“飞吧”再次在安静的房间里响起。
这一次，听到这个声音，她的心情不再是最初的震撼与酸楚，也不再是备战时的力量源泉，而是一种淡淡的、复杂的平静。她确实在飞了，独自一人，穿越了狂风和未知的航线。
就在这时，她的手机突兀地响了起来，是一个完全陌生的越洋号码。
她的心跳，莫名地漏了一拍。
迟疑地接起，电话那头传来的，却是一个她从未听过的、温和而略显焦急的年轻男声，说的竟然是英语：
“Excuse me, is this Lin wanzhao? my name is Alex, I'm a colleague of Shen Juan's at mIt. I'm sorry to bother you, but he… he's been working non-stop in the lab for almost 48 hours, and he just collapsed. he was admitted to the infirmary, and he kept repeating your name and something about a ‘resonance parameter’ before he passed out… we found your contact in his emergency info… do you… do you have any idea what he might be referring to? the doctors say it's just extreme fatigue, but he seems very agitated even in sleep…”
（请问是林晚照吗？我叫亚历克斯，是沈倦在麻省理工的同事。很抱歉打扰你，但是他……他在实验室不眠不休工作了快48小时，刚刚昏倒了。被送到了医务室，昏过去之前他一直重复你的名字和一个什么‘共振参数’……我们在他的紧急联系人里找到了你的联系方式……你……你知道他可能指的是什么吗？医生说他只是极度疲劳，但他在睡梦中似乎也很不安……）
林晚照握着手机，僵在原地，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
沈倦……昏倒了？
在万里之外的异国他乡？
在重复她的名字……和“共振参数”？
共振参数……
一道闪电猛地劈开了她的脑海！那是她决赛笔试最后那道开放性难题中，她自己构建的那个简化模型里，一个非常关键的、她凭借直觉引入的、用于描述原子集体行为与外部场耦合强度的唯象参数！她甚至在答卷上明确标注了这个自创的术语！
他怎么会知道？！
除非……他看到了她的答卷？或者……他一直在以某种她不知道的方式，关注着这场与他已无关的竞赛？
那个考场外一闪而过的背影……难道真的不是错觉？
巨大的震惊和难以言喻的心疼，如同潮水般瞬间将她淹没。他到底在经历着什么？在他选择的这条看似光辉的道路上，他是否也和她一样，在独自面对着不为人知的艰难和孤独？
电话那头的亚历克斯还在焦急地等待着回应。
林晚照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用尽量清晰的英语回答道：
“Yes…I think I know what he means. It's related to a physics petition problem I just worked on. please tell him… tell him I'm fine, and I solved it. And… please tell him to take care of himself.”
（是的……我想我知道他指的是什么。这和我刚刚完成的一道物理竞赛题有关。请告诉他……告诉他我很好，而且我解决了那道题。还有……请告诉他，照顾好自己。）
挂断电话，林晚照久久无法回神。窗外，华灯初上，夜色温柔。
他们之间，隔着一个太平洋，隔着截然不同的生活轨迹。
可就在刚才，就在他意识模糊的时刻，他们的思维，却因为一道物理题，产生了如此神奇而深刻的共鸣。
这超越了一切的告别与祝福。
这是一种建立在智力与灵魂层面的、无法被任何距离和现实割断的深刻连接。
省级竞赛的结果尚未可知。
但林晚照知道，她已经收获了比名次更珍贵的东西。
然而，沈倦在异国他乡的身体状况，他近乎自毁般的工作状态，以及他潜意识里对她竞赛情况的关注……这一切，又预示着什么？
那句“飞吧”的余音，似乎还在空中回荡。
只是这一次，她仿佛听到，在遥远的风声里，传来了另一只孤鸟疲惫却不肯停歇的振翅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