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劣质糖浆，浓烈刺鼻的乙醚甜香混杂着消毒水和陈年烟草的焦糊味，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掺了糖的毒药。光线昏暗暧昧，几盏包裹着红色灯罩的壁灯投射出幽暗的光晕，勉强照亮这个隐藏在地下诊所深处的“特殊拍卖厅”。与其说是厅，不如说是个扩大了的手术准备间，惨白的瓷砖墙壁上还残留着可疑的褐色污渍，墙角堆着蒙尘的医疗设备残骸。空气循环系统发出病态的嗡鸣，却吹不散那令人头昏脑涨的甜香。
买家们稀稀拉拉地坐在临时搬来的折叠椅上，身影在红光的切割下如同幢幢鬼影。他们大多沉默，脸上戴着各式各样的简易伪装——夸张的墨镜、压低的棒球帽、甚至还有医用口罩。只有偶尔几声压抑的咳嗽，或是手指无意识敲打扶手的哒哒声，泄露着某种病态的兴奋和贪婪。
临时搭建的小型拍卖台上，一个穿着皱巴巴白大褂、却套着件不合身亮片马甲的男人，正唾沫横飞。他挥舞着手里一个造型奇特的、如同金属蜘蛛般的装置——几根细长的、末端带着吸盘的电极触手从主体延伸出来，连接着一个闪烁着幽绿光芒的便携屏幕。这正是“城市之光”疗养院脑波灌溉技术的邪恶衍生品——便携式高精度脑波采集器。
“女士们先生们！今晚的重磅压轴！拍品07号！”拍卖师的声音刻意拔高，带着煽动性的颤音，试图点燃台下死水般的氛围。他油腻的头发在红光下闪着汗渍，“‘天使’的噩梦碎片！纯净！未经稀释！来自我们的‘市级微笑天使’，陈朵朵小姐最深层的恐惧核心！绝对的限量孤品！”
他猛地拍下旁边一个按钮。
拍卖台后方一块蒙尘的大屏幕瞬间亮起，刺眼的白光让台下几个买家不适地眯起了眼。屏幕上开始播放一段极其诡异的动态影像：
视角是剧烈晃动的、急速下坠的！扭曲的摩天大楼玻璃幕墙如同破碎的镜子般从身边飞速掠过，刺耳的、失真的风声灌满耳朵。下方是缩小的、如同玩具般扭曲的城市街道，带着一种非现实的眩晕感。绝望的窒息感几乎穿透屏幕，狠狠攫住每一个观看者的心脏。影像中央，一个模糊的、属于小女孩的手的轮廓徒劳地向上抓挠着虚空，充满了无助和极致的恐惧——这正是朵朵无数次在“水培单元”中被反复提取、强化的坠楼噩梦的核心片段！
“嘶…”台下响起几道压抑的吸气声。一个戴着金丝眼镜的男人下意识地松了松领口，喉结滚动。另一个裹在宽大外套里的女人，手指死死抠进了扶手。
“起拍价，五十万信用点！每一次加价不少于五万！”拍卖师亢奋地吼着，唾沫星子飞溅，“买下它，您就拥有了打开他人最深恐惧之门的钥匙！无论是商业谈判，还是…嘿嘿，更私人的乐趣…想想吧！绝对的权力感！现在开始…”
“六十万。”一个沉闷的声音从角落响起，带着金属摩擦般的质感。
“六十五万！”金丝眼镜男立刻跟上。
竞价开始，数字缓慢而冰冷地攀升，如同给这扭曲的“商品”贴上一张张沾血的标签。拍卖师脸上洋溢着贪婪的笑容。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打破了角落的沉默，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油腻的浮夸腔调：
“七十万！”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过去。只见一个穿着明显不合身、却挂着夸张金色链条的“土豪”款西装的男人，懒洋洋地举起了手中的号牌。他脸上戴着遮住大半张脸的巨大墨镜，嘴角叼着一根没点燃的雪茄，另一只手正漫不经心地把玩着两颗油光锃亮的核桃（这是周默从老K的工具箱里顺的，用来掩饰手指的微颤）。他身边，还坐着一个身材高挑、穿着紧身皮衣、戴着遮阳帽和大墨镜的“女伴”（林柚努力挺直腰板，压下胃里的翻腾），以及一个如同铁塔般沉默、穿着黑色立领风衣、帽檐压得极低的“保镖”（陈正的身体微微绷紧，像一张蓄势待发的弓）。
周默扮演的“土豪”没等拍卖师开口，慢悠悠地放下号牌，从怀里掏出一个更小的、类似手机的东西。他对着拍卖师晃了晃，声音拖得更长，带着一丝戏谑：“这点小钱，毛毛雨啦！不过呢，好东西要分享才够味！我追加一份‘赠品’——‘黄金旋风’的美梦切片！纯天然无污染，保证提神醒脑！”
不等拍卖师和买家们反应过来，周默按下了手中那个简陋播放器的按钮。
屏幕上朵朵那令人窒息的坠楼影像旁边，立刻弹出了一个小窗口。窗口里播放的，是一段截然不同的、甚至可以说是滑稽的影像：
视角很低，是仓鼠的高度。画面是熟悉的、高速旋转的跑轮辐条形成的金色漩涡，背景是陈小乐宠物店里暖黄的灯光和模糊的笼子。紧接着，镜头切换，一个巨大的、金灿灿的玉米棒子特写占据了整个画面！饱满的玉米粒颗颗分明，散发着诱人的光泽。一只小小的、毛茸茸的金色爪子（明显是金元宝的）正抱着一颗玉米粒，疯狂地、幸福地啃食着！小小的腮帮子鼓得溜圆，黑豆般的眼睛里闪烁着纯粹的、近乎神圣的满足光芒！背景音里，还有仓鼠满足的“咯吱咯吱”啃食声，轻微而富有节奏。
这画面太有冲击力了！前一秒还是绝望的深渊，下一秒就是一只仓鼠抱着玉米啃得忘乎所以。强烈的反差和那纯粹的、低级的快乐，像一盆冷水浇在了拍卖场原本凝重而贪婪的氛围上。
金丝眼镜男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刚刚酝酿起的竞价情绪瞬间被打断，眼神里露出一丝茫然和荒谬感。裹在外套里的女人发出一声极轻的、像是被呛到的嗤笑，随即又强行忍住。其他买家也明显愣住，有人下意识地揉了揉眼睛，怀疑自己是不是被乙醚熏出了幻觉。原本紧张的气氛，被这仓鼠啃玉米的傻乐画面冲得七零八落，一种难以言喻的困倦感（生理上和心理上的双重松懈）开始弥漫。
“搞什么…”拍卖师脸上的亢奋僵住了，他试图维持场面，“这位…先生！请不要干扰拍卖秩序！您的…您的‘赠品’…”
就在这时！
变故陡生！
周默手中那个播放金元宝美梦的简陋播放器，内部一块劣质的电路板因为过载，“啪”地爆出一小簇电火花！这微弱的电涌，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通过无线信号，干扰了拍卖师手中那台高精度脑波采集器的接收模块！
采集器的幽绿屏幕猛地一花！如同信号不良的老式电视！
紧接着，屏幕上代表朵朵坠楼噩梦的剧烈、尖锐的脑波图谱线条，和代表金元宝啃玉米的平缓、圆润的快乐脑波图谱线条，如同两股不同颜色的颜料被粗暴地倒进了同一个染缸，疯狂地扭曲、叠加、缠绕在了一起！
一股无形的、混乱的脑波能量场瞬间以采集器为中心爆开！如同精神污染炸弹！
“呃啊！”拍卖师首当其冲！他正对着采集器的屏幕，只觉得一股极其混乱、充满矛盾的“意识流”如同高压水枪般狠狠冲进了他的大脑！一边是极致的下坠恐惧，一边是啃玉米的傻乐满足，这两种截然相反的情绪在他脆弱的神经里疯狂对撞！
他脸上的表情瞬间扭曲！拍卖时的亢奋贪婪被彻底击碎！左脸因为恐惧而肌肉抽搐，眼睛瞪圆；右脸却因为那强行灌入的低级快乐而不受控制地向上拉扯，嘴角咧开一个极其僵硬、如同小丑面具般的巨大笑容！这笑容凝固在他脸上，纹丝不动！
更诡异的是他的身体！在台下买家们惊骇的目光中，拍卖师的身体猛地一僵！如同被无形的提线操控的木偶，四肢开始不受控制地、极其标准地动了起来！
左腿僵硬地向前迈出一步，同时右臂高高举起，手掌张开，五指以一种标准到刻板的姿态向外翻花！接着是右腿跟上，左臂摆动…动作精准，节奏鲜明，配合着他脸上那凝固的、巨大的僵硬笑容，赫然是城市广场上随处可见的、最标准的那套“微笑健康操”广场舞动作！
“咚次哒次…咚次哒次…” 拍卖师喉咙里，甚至无意识地发出了广场舞标配的、节奏感极强的鼓点哼唱！声音干涩扭曲，却异常执着。
整个地下拍卖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乙醚甜香还在弥漫，只有那病态的空气循环器在嗡鸣。台下所有的买家都像被施了定身咒，目瞪口呆地看着台上那个穿着亮片马甲、僵笑着疯狂跳着标准广场舞的拍卖师。金丝眼镜男的眼镜滑到了鼻尖，他浑然不觉。裹在外套里的女人张大了嘴，忘记了呼吸。这场景荒诞、恐怖、又带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滑稽。
陈正动了！如同蛰伏已久的猎豹！他魁梧的身影在台下阴影中暴起，速度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两步就跨上了拍卖台！在那个僵笑着疯狂跳舞的拍卖师反应过来之前，一副冰冷的手铐已经“咔嚓”一声，精准地铐住了他挥舞着的右手手腕！
“啊？！”拍卖师僵笑跳舞的动作戛然而止，巨大的惯性让他一个趔趄，脸上凝固的笑容瞬间被惊愕和恐惧取代。他这才从混乱的脑波冲击中清醒过来一点。
陈正没有理会他的挣扎，另一只手如同铁钳，一把夺过他另一只手里还在滋滋作响、屏幕混乱闪烁的脑波采集器！动作粗暴而精准。
“你们…你们干什么！知道这是谁的…”拍卖师惊恐地嘶喊。
陈正根本不理他，锐利的目光如同手术刀，瞬间剖开了采集器外壳上几个不起眼的卡扣。他手指用力一掰！
“咔哒！”
采集器的后盖被强行掀开，露出了内部复杂的电路板和能源核心。
当陈正看清那镶嵌在能源槽里的东西时，他的瞳孔猛地收缩！
那不是什么昂贵的电池或能量块。
那是一枚熟悉的、沾染着油污和细微划痕的黑色金属手环——正是秦瞳在409章被林柚的静电卷发棒攻击后失灵、又被金元宝趁乱叼走的那个“微笑支付”抑制手环！
此刻，这枚本应束缚佩戴者面部肌肉的手环，被几根粗糙的导线强行焊接在采集器的核心电路上！手环内侧，几块微小的、深蓝色的晶片正散发着微弱而稳定的光芒，为这台邪恶的仪器提供着源源不断的能量！显然，黑市的人捡到了这个“垃圾”，发现了它内部残存的、来自“城市之光”的高效能源晶片，废物利用，当成了采集器的“心脏”！
周默和林柚也冲上了拍卖台。周默看到那枚手环，脸色瞬间变得无比凝重。林柚则迅速拔掉了采集器连接大屏幕的数据线，屏幕上那扭曲叠加的梦境画面终于消失，只剩下惨淡的蓝光。
台下，买家们终于从震惊中反应过来，意识到大事不妙，开始骚动，有人想趁乱溜走。
“都别动！警察！”陈正一声暴喝，如同雷霆炸响，瞬间镇住了全场！他一手死死按住还在挣扎的拍卖师，另一只手亮出了证件。虽然他现在是停职状态，但证件本身足以威慑这些见不得光的家伙。
周默的目光扫过台下那些惊慌失措、试图隐藏面孔的买家，又落回陈正手中那枚沾满油污、却为黑市提供能源的抑制手环上。寒意顺着脊椎爬升。城市之光的触角，比他们想象的伸得更长，渗透得更深。连废弃的抑制器，都能在暗处滋生出新的罪恶。而朵朵的噩梦，竟成了黑市上明码标价的“奢侈品”。
混乱的拍卖厅里，乙醚的甜香混合着恐惧的汗味。金元宝不知何时从周默鼓囊的西装口袋里探出了小脑袋，黑豆般的眼睛好奇地看着这一切，小爪子还下意识地做出了一个啃玉米的虚握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