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明锐!!”
苏澜的哭喊声破碎在咸涩的海风里,带着一种撕心裂肺的、试图与命运抗衡的绝望。她看着他那自腰部以下几乎完全消失的残躯,看着那无论如何按压、用尽所有止血粉和绷带都无法阻止的、汩汩涌出的生命之泉,理智清晰地告诉她,这是不可逆转的致命伤,神仙难救。可情感却像疯长的藤蔓,死死缠绕着她的心脏,让她无法接受,无法停止这徒劳的挣扎。因为躺在这里的,不仅仅是战友,是船长,是她并肩作战的伙伴,更是她深埋心底、在这末日硝烟中悄然生根的爱人。
“别……别哭了。”陆明锐的声音终于再次响起,却像是被砂纸打磨过,嘶哑、微弱,仿佛随时会断线的风筝。强效镇痛剂开始发挥作用,暂时压制了那足以让人瞬间休克的剧痛,却也抽走了他最后一丝力气。他的眼神有些涣散,却努力地聚焦在苏澜泪流满面的脸上。
“明锐!”苏澜立刻抓住他冰凉且沾满血污的手,紧紧地握住,仿佛这样就能将自己的生命力传递过去,就能拽住他正飞速滑向深渊的灵魂。
“你要撑下去,天……快亮了的。”他的声音虚无缥缈,如同梦呓,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信念。天快亮了,黎明将至,那象征着希望的曙光,似乎就在海平线之下挣扎欲出。“保护好你自己……和语微,还有……小兔兔……”他顿了顿,呼吸变得更加艰难,每一次吸气都像是破风箱在拉扯,“把我……扔到海里吧。你们……回东大去……一定要……回去……回家。”
他用尽最后残存的力量,抬起那只颤抖的、布满伤痕和老茧的手,极其缓慢地、却又带着无比郑重的意味,轻轻拍了拍苏澜戴着的战术头盔。这个动作,曾经是他和苏澜的誓言,不离不弃。也曾经是尼克和陈大发对他这个“新兵蛋子”的戏谑和鼓励,此刻,却成了他最后的嘱托和告别。
“别哭,”他看着她的眼睛,那眼神深处,是超越痛苦的平静,是一种夙愿得偿的释然,“回去……回家去。这……是我的选择……我愿……为了这个国家……和千千万万的民众争取一个希望……而死……”
这不是豪言壮语,而是平静的陈述,是一个战士对自己信仰和使命的最终诠释。
苏澜的泪水更加汹涌,但她死死咬住下唇,不让自己哭出声。她伸出另一只手,同样郑重地、用力地拍了拍他的头盔,动作与他刚才如出一辙。这是他们之间无言的誓言,是超越了男女之情、融入了血脉的战斗情谊,是“同进同退,生死相随”的承诺,即便此刻,生死即将把他们隔开。
随后,他眼中那点微弱的光芒,如同风中残烛,轻轻摇曳了一下,终于彻底熄灭。那只被她紧紧握住的手,失去了所有支撑的力气,沉重地、无可挽回地垂落下去,撞击在冰冷的甲板上,发出一声轻微却如同惊雷般的闷响。
世界,仿佛在这一刻失去了所有声音和色彩。
耳机里,一片死寂,唯有电流的微弱噪音,以及……从底层舱室隐约传来的、另一个女人压抑到极致的、断断续续的低泣声。那是萧语微,总是冷静自持的科学家,此刻也终于在得知爱人逝去的噩耗后,彻底崩溃。
远处,黎明的微光终于艰难地刺破了厚重的寒雾,如同吝啬的画家,将苍白的光线涂抹在“Amadea”号那满目疮痍、遍布弹孔与焦痕的钢铁躯体上。这光,驱散了部分黑暗,却带不来丝毫温暖,反而更添几分凄冷与悲凉。
“臭小子!”
“臭小子!”
恍惚间,陆明锐的耳边,仿佛又响起了尼克那粗犷的、带着笑意的喊声,以及陈大发那故作凶狠、却难掩关切的呼应。他们,在另一个世界,来接他了吗?
在底层的舱室里,萧语微瘫坐在血泊与杂物之中,背靠着冰冷的墙壁,金丝眼镜滑落在鼻梁,她也顾不上扶。她今生今世,理智构筑的心防第一次彻底崩塌,只为这个闯入她冰冷科研世界、给予她和女儿温暖与庇护,让她重新感受到心跳的男人。泪水无声地奔流,洗刷着她脸上的血污与污垢,却洗不去那刻骨铭心的痛楚。
甲板上,苏澜的哭泣声从压抑的呜咽,逐渐变成了无法控制的、如同失去伴侣的孤狼般的哀嚎。她失去了并肩的战友,失去了在这末日危局中相互依靠、彼此支撑的臂膀,更失去了那份深藏心底、未曾来得及言说的爱恋。她俯下身,额头抵在陆明锐尚且残留着一丝余温的额头上,肩膀剧烈地颤抖着。
“……裴清生命体征消失……心跳停止……”“胡萝卜”那永远冷静的电子音,此刻似乎也带上了一丝微不可察的低沉与哀伤,在这片被悲伤笼罩的空间里,发出了所有战士最后的死亡通告。
结束了。
一切都结束了。
他们不是电影里无所不能的战神,也不是传说中能力挽狂澜的超人。他们制造不了奇迹,做不到以区区数人之力对抗一支精锐的特混舰队。
他们只是一群普通人,一个被迫成长的大学生,一个外表粗豪内心细腻的雇佣兵,一个身世坎坷却坚韧果敢的女狙击手,一个沉稳专业的女军官,一个肩负着人类希望的科学家,和一个在绝境中扛起一切的年轻男人。他们为了一个信念——将可能改变这丧尸末日格局的关键希望带回故土,义无反顾地将自己的热血与生命,撒进了这片茫茫的、冰冷的大海之中。
位卑未敢忘忧国。
他们是为了自己吗?不是的。
在这秩序崩坏、人性备受考验的末日里,或许很多人会选择为了一口食物出卖灵魂,视人命如草芥,在泥沼中挣扎求生。可也总有人,胸膛里跳动着不曾冷却的热血,骨子里铭刻着不曾磨灭的信仰。他们有着想要保护的人,有着想要改变的现状,有着为后人拼杀出一片朗朗乾坤的决心。如同人类历史长河中,那一次次在宛如末日洪流的黑暗时代里挺身而出的先辈们,总有人追随光明,齐心戮力,试图力挽狂澜,为子孙后代留下生存的阳光与希望。
苏澜缓缓抬起头,泪眼朦胧中,看到一轮红色的、仿佛也浸染了鲜血的朝阳,正挣脱海平面的束缚,缓缓升起。光芒刺破晨霭,洒在她满是血污与泪痕的脸上,也照亮了她胸前那枚依旧熠熠生辉的红色旗帜徽章。徽章反射着朝阳的光辉,那光芒,如同不曾断绝的血脉,如同代代相传的薪火,明亮而坚定。
她轻轻地将陆明锐已经彻底冰冷的残躯放平在甲板上,用手,极其温柔地,为他合上了那双不曾瞑目的、曾充满坚定与温柔的眼睛。然后,她站起身。
前方,众多的美军士兵,显然已经被刚才那场自杀式爆炸和接连的抵抗打得心惊胆战,此刻正小心翼翼地、呈扇形围拢上来,枪口对准了她这个唯一的、站立着的目标。
投降?
这个词汇从未在她的字典里存在过,此刻更是显得无比可笑。
她面无表情地,缓缓抽出了腰间的多功能军用匕首,那冰冷的刀锋在朝阳下闪烁着寒光。她将匕首的刀背,稳稳地贴合在手中那支191式自动步枪的护木上,形成了一个决绝的、用于最后白刃战的姿态。
退路?
早已不需要了。在那一声声战友倒下的轰鸣中,在那心爱之人生命流逝的触感里,所有的退路都已被鲜血封死。选择?也早已没有了。当同伴一个个在身边倒下,当守护的信念融入骨髓,剩下的,唯有前进,或者死亡。
满身血污、伤痕累累的她,如同从地狱归来的复仇女神,在初升朝阳那悲壮而恢弘的光辉中,稳稳地站了起来。
恍惚间,在那被阳光拉长的、属于她的孤独阴影旁,仿佛又凝聚出了四个清晰而坚定的身影——那是嘴角挂着痞笑、扛着m249的尼克;那是眼神锐利、抱着狙击枪的陈大发;那是腹部缠着染血绷带、却依旧试图举起武器的裴清;那是目光平静、带着最终释然的陆明锐。
他们仿佛就站在她的身后,与她一同,面对着前方无数的枪口。
往前冲锋的道路上,你,永远不会孤身一人。
苏澜深吸一口带着硝烟与血腥味的空气,将步枪与军刀的组合握得更紧,对着围上来的敌人,发出了最后一声,如同凤凰泣血般的战吼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