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誉回到天枢阁时,月已中天。
清冷的月光透过雕花窗棂,在铺着白熊皮的地毯上投下斑驳而静谧的光影。
阁内依旧温暖,檀香袅袅,与他离开时别无二致。
他反手关上房门,将那外界的一切窥探与纷扰,都隔绝在外。
脸上那抹始终挂着的、温和而从容的笑意,渐渐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平静。
他走到窗前,负手而立,望向窗外那轮高悬于雪山之上的皎洁明月。
月光洒落在他俊朗的侧脸上,勾勒出分明而柔和的线条,那双深邃的眼眸中,映照着月辉,也映照着远处连绵起伏的黑色山峦。
第二次治疗,比他预想的还要顺利一些。
天山童姥的配合程度,超出了他的预期。
这位性格乖张的师姐,在切身感受到那实实在在的好处后,显然已经做出了她认为最明智的选择。
这很好。
省去了他不少不必要的麻烦。
他需要的是一个能够合作、至少在他治疗期间不会给他添乱的“伙伴”,而不是一个时刻需要提防、充满敌意的“病人”。
至于她内心深处那点未曾消弭的警惕与算计,他并不在意。
在绝对的实力和对方无法拒绝的诱惑面前,那些小心思,翻不起什么浪花。
他的思绪,又飘向了守在冰窖外的那四道倩影。
尤其是那个,如同雪山精灵般纯净,又因为他的些许撩拨而方寸大乱的菊剑。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她那份慌乱之下,悄然萌动的春心。
这很有趣。
梅兰竹菊,这四位自幼被童姥收养、与世隔绝的少女,如同四张未经渲染的白纸。
她们纯真,忠诚,却也因为环境的单一而显得格外……容易描绘上新的色彩。
这对于他接下来要彻底掌控灵鹫宫的计划而言,无疑是一个极佳的突破口。
通过她们,他可以更细致地了解灵鹫宫的运作,可以更轻易地获得童姥最真实的状态反馈,甚至可以在某些关键时刻,影响到童姥的决策。
当然,他并不介意在这个过程中,收获一些额外的……乐趣。
比如,欣赏那纯净白纸,因为他而染上动人绯色的过程。
想到这里,他的嘴角,不禁又微微上扬,露出一抹玩味的笑意。
他并不急于求成。
温水煮青蛙,才是最高明的手段。
尤其是在对付菊剑这样情窦初开、又深受礼教束缚的少女时,过分的急切,只会适得其反。
他要的,是她心甘情愿,一步步沉沦。
夜色渐深。
段誉并未入睡,而是依旧盘膝坐在软榻上,进行着每日不辍的功课。
并非修炼内力,到了他这般【大宗师】的境界,单纯的打坐练气,提升已然微乎其微。
他更多的,是在锤炼神识,在感悟天地,在消化和融合那源自不同世界的武道理解与灵魂本源。
周身的气息,变得愈发深邃内敛,仿佛与这阁内的温暖,与窗外的月光,与整座缥缈峰的呼吸,都融为了一体。
与此同时。
在灵鹫宫侍女们居住的“听雪苑”内。
菊剑正被她的三位姐姐围在中间,如同审讯一般。
“菊剑,你老实交代,下午送段公子回天枢阁,后来……后来又回去‘伺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梅剑作为大姐,神色最为严肃,压低了声音问道。
兰剑和竹剑也睁大了美眸,一眨不眨地盯着菊剑,眼中充满了好奇与探究。
她们都不是愚笨之人。
菊剑从晚上去天枢阁请段公子开始,到后来守在冰窖外,再到刚刚回来时那一副神思不属、脸颊时不时就莫名泛红、嘴角偶尔还会无意识翘起的模样,无不说明着——有情况!
面对三位姐姐灼灼的目光,菊剑只觉得刚刚平复下去不久的心跳,又开始不受控制地加速。
她低着头,双手用力绞着衣带,嘴唇嗫嚅着,不知该如何开口。
难道要告诉姐姐们,段公子他……他假装头晕,靠在我身上?
还要我给他按头?
还……还抓住我的手,说那些让人心跳加速的话?
还……还亲了我的脸?
这些话语,光是想想,就让她羞得几乎要晕过去,又如何能说得出口?
“没……没什么事啊。”
她声如蚊蚋地否认,声音里却带着明显的心虚。
“就是……就是按照尊主的吩咐,去请段公子,然后……然后在一旁伺候着而已。”
“真的只是‘伺候’而已?”
兰剑凑近了一些,促狭地眨了眨眼,语气带着调侃。
“可我瞧我们小妹这模样,怎么像是……像是心里偷偷藏了蜜糖似的?连走路,都感觉轻飘飘的?”
竹剑也抿嘴轻笑,附和道:“就是就是,脸也红扑扑的,比擦了胭脂还好看。快说,是不是段公子……对你说了什么?或者……做了什么?”
“没!没有!姐姐们别瞎说!”
菊剑像是被踩到了尾巴的猫,猛地抬起头,连连摆手,脸颊更是红得如同熟透的苹果。
她这般激烈的反应,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梅剑看着她这副模样,心中已然明了了大半。
她轻轻叹了口气,伸手拉过菊剑有些冰凉的小手,握在掌心,语气变得柔和了许多。
“菊剑,姐姐们不是要责怪你,只是担心你。”
她语重心长地说道。
“段公子……他身份特殊,武功深不可测,连尊主都对他另眼相看。他这样的人,心思必定不是我们能够轻易揣度的。”
“姐姐是怕你……心思单纯,一不小心,就陷了进去,到时候……受伤的只会是你自己。”
梅剑的话语,像是一盆微凉的冷水,轻轻浇在了菊剑那滚烫的心上。
让她激动羞涩的情绪,稍稍冷却了一些。
她自然明白姐姐话中的深意。
段公子是天上的云,而她,只是这缥缈峰上的一株小草。
云彩偶尔会投影在湖心,惹得涟漪阵阵,但云,终究是会飘走的。
这个道理,她懂。
可是……
心,它不听道理啊。
一想到段誉那双含笑的眼睛,想到他温和的嗓音,想到他靠近时那令人心安又心慌的气息,想到那个轻柔如羽的亲吻……
她的心,就又不受控制地柔软起来,泛起丝丝缕缕的甜意。
“大姐,我……我知道的。”
菊剑低下头,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却又有着少女特有的执拗。
“我知道自己身份低微,配不上段公子。我……我不敢有非分之想的。只是……只是伺候好公子,完成尊主的吩咐,便……便足够了。”
她这话,与其说是说给姐姐们听,不如说是在告诫自己。
梅剑看着她那强自隐忍的模样,心中又是一叹,知道此刻再多说也无益,只是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
“你明白就好。时辰不早了,都早些歇息吧。明日,还要当值。”
兰剑和竹剑互看一眼,也不再追问,只是各自洗漱,准备就寝。
只是这一夜,听雪苑的这间屋子里,注定有一个人,要辗转反侧,难以成眠了。
菊剑躺在自己的床铺上,睁着眼睛,望着黑暗中模糊的帐顶。
脑海里,反反复复,依旧是段誉的身影。
他的好,他的“坏”,他的温柔,他的霸道……交织在一起,构成一个让她完全无法抗拒的魔力漩涡。
她将小手轻轻按在自己依旧有些发烫的脸颊上,那里,仿佛还残留着被他亲吻过的触感。
“只是……伺候便足够了么?”
她在心底,无声地问自己。
答案,似乎连她自己,都无法确定。
而与此同时。
灵鹫宫深处,那间寒气森森的冰窖之内。
天山童姥并未如同段誉嘱咐的那般立刻调息入睡。
她依旧盘坐在寒玉床上,娇小的身躯在幽蓝冰光的映照下,显得有几分孤寂。
她正在仔细地运转体内真气,感受着经过第二次治疗后的变化。
那是一种前所未有的顺畅感。
原本如同布满礁石的险滩一般的经脉,此刻仿佛被一股温和而强大的力量疏通、拓宽了不少。
真气运行其间,再无往日那种隐隐的刺痛与滞涩,而是如同溪流汇入开阔的河道,奔流不息,圆转自如。
甚至连带着她因为散功而变得有些虚浮的根基,都似乎被夯实了几分。
照这个趋势下去,恐怕不需要等到九十日散功期完全结束,她的实力就能恢复大半,甚至……有可能因祸得福,突破以往的瓶颈,达到一个全新的境界。
这个认知,让她的心潮,难以抑制地澎湃起来。
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深沉的思虑。
段誉。
这个凭空冒出来的师弟。
他所展现出来的一切,都太过惊人,太过不可思议。
那精纯到匪夷所思的北冥真气。
那对逍遥派武学,尤其是对“八荒六合唯我独尊功”缺陷的深刻理解与解决手段。
那远超其年龄的沉稳心性与深不可测的城府。
他就像是一个巨大的谜团,笼罩在一层又一层的迷雾之中。
他帮助自己,真的只是为了共同执掌灵鹫宫,应对李秋水?
还是有着其他更深层、更不为人知的目的?
灵鹫宫数百年的基业,难道真的要交到这样一个来历不明、心思难测的年轻人手中?
还有梅兰竹菊那四个丫头……
她想起晚上段誉离开时,那看似无意扫过菊剑的目光,以及菊剑那副含羞带怯、魂不守舍的模样。
以她活了近百年的阅历,如何看不出那点少女怀春的心思?
段誉他……莫非是想通过控制这四个丫头,来进一步加强对灵鹫宫,对她本人的掌控?
一个个疑问,如同冰窖中弥漫的寒气,缠绕在她的心头。
让她在感受到身体好转的喜悦之余,也蒙上了一层深深的隐忧。
她发现自己似乎陷入了一个两难的境地。
离不开段誉的治疗,却又不得不时刻提防着他。
这种受制于人的感觉,对于向来掌控一切的天山童姥而言,极其糟糕。
“罢了。”
良久,她幽幽地叹了口气,在空寂的冰窖中显得格外清晰。
“眼下,恢复功力,应对李秋水那贱人才是头等大事。”
“至于段誉……且行且看吧。”
“若他真心助我,灵鹫宫副尊主之位,给他又何妨?”
“若他心怀不轨……”
她的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凌厉冰冷的寒芒,与她女童的外表格格不入。
那其中蕴含的决绝与杀意,足以让任何人为之心悸。
“哼!”
她冷哼一声,不再多想,缓缓闭上双眼,开始依照段誉所嘱,凝神调息,巩固这来之不易的疗效。
无论如何,力量,才是根本。
只要她能恢复巅峰,甚至更进一步,那么许多问题,或许都将不再是问题。
夜色,在灵鹫宫众人的各怀心思中,缓缓流淌。
当东方的天际泛起第一抹鱼肚白,驱散了夜幕的最后一丝黑暗时。
新的一天,到来了。
段誉准时睁开了双眼。
眸中神光湛然,一夜的静坐非但没有带来丝毫疲惫,反而让他显得愈发精神饱满,气韵内敛。
他起身,推开窗户。
清冽寒冷的空气瞬间涌入,带着雪后特有的清新气息,令人精神为之一振。
远处,朝阳正从连绵的雪峰之后跃出,将万道金光洒向大地,为这片银装素裹的世界披上了一层瑰丽的金红色外衣。
景色壮美,动人心魄。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弧度。
今天,是第三次治疗的日子。
也是他计划中,颇为关键的一天。
他不仅要进一步巩固童姥的伤势,还要开始着手,进行一些其他的……布局。
比如,与那位负责灵鹫宫情报往来的“钧天部”首领,进行一番“偶然”的接触。
比如,再给那只受惊的小兔子,送去一点恰到好处的“关怀”。
就在这时。
阁外传来了熟悉的、带着几分怯怯的脚步声。
以及,托盘与碗碟轻轻碰撞的细微声响。
“公子……您起身了么?奴婢……奴婢送早膳来了。”
是菊剑的声音。
相比于昨晚,似乎少了几分慌乱,却多了几分刻意的平静,反而更显欲盖弥彰。
段誉转过身,脸上已然恢复了那温和如玉的笑容。
“是菊剑妹妹啊,进来吧。”
他的声音,如同这晨光一般,温和而清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