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府之后,我把家里的书翻了个底朝天,印象中汉刘歆的《西京杂记》似曾提过:
“瓠子河决,有蛟龙从九子,自决中逆上入河,喷沫流波数十里。”
可这上面也只说龙有九子,并未说出九子名目,也未知这“九”是否真的指“九个儿子”。
本朝陆容编纂的《菽园杂记》中,介绍了十几个古诸器物怪异纹像,形似神兽,可能与龙颇有渊源,但也没说是龙子。
我翻了两日都没有找到答案,害怕皇帝催促,只好去向程彦求救。
“梦徽,梦徽救我啊!”我一见到他,故意装作可怜兮兮的模样,拉着他的手撒娇:“前日陛下问了我一道怪题,我无法回答,只好找你帮我。”
“什么怪题?”我把纸条拿给他看,他思索了一下,笑着说:“有意思,你是什么想法?”
“说来惭愧,我竟是一点儿头绪也没有。在家翻找了无数杂书,要么就是只有五六个能对上号,要么就是十几个似像非像,也分不清是真是假,着实难办。已耽误了两日,再不回复恐皇帝要催了。”
他又想了一想,说:“既然着急回复,那就只能急着办了。我虽也不知是哪九子,不过倒可以帮你出个主意,咱们来个东拼西凑,将那五六个补齐九子,先交差再说。”
“如此糊弄,蒙混过关,若陛下知道了,咱们可是欺君之罪!”我瞪大眼睛望着他。
“哎,是你欺君,不是咱们。”他笑道。
“哎呀,主意是你出的,怎么撇得一干二净?”
“如若不然,你还有更好的主意吗?”
程彦心思奇巧,虽说此法有些耍滑头,好歹能解燃眉之急。
于是和他又翻阅了无数典籍,一个一个复验勘对,总算拼凑出九个龙子:
老大囚牛,好音乐,今胡琴头上刻兽;老二睚眦,好杀,今刀柄上龙;老三嘲风,好险,今殿角走兽;老四蒲牢,好鸣,今钟上兽;老五狻猊,好坐,今佛座狮子;老六霸下,好负重,今碑座兽足;老七狴犴,好讼,今狱门上狮子;老八负屃,好文,今碑两侧龙;老九蚩吻,好吞,今殿脊兽头。
将九子名目写于纸上,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觉得已没有可增减修改之处了,于是封在锦囊里,翌日让公公呈予陛下。
皇帝打开锦囊即阅,连连大笑,道:“李公果然多识,还真的知道龙生九子之事,且将名目一一在列,朕受教了。”
公公通传,说皇帝阅后很满意,还夸赞我回答得好,总算长舒一口气。
回到家赶紧将此事记录在《怀麓堂集》中,以免日后若再有人问起,又给忘了。
醉卧桃花墨韵长,
狂书傲骨笑侯王。
江南风月皆入画,
不做簪缨做酒狂。
苏州府吴县的小酒馆里,老板唐广德正忙得不可开交。
这时,一个年轻后生,蹦蹦跳跳地从外面跑了进来。
此人名叫张灵,是唐寅的发小,两人从小一起长大,关系好的不得了。
他熟门熟路地伸手抓起柜台上的匏斗,从酒缸里舀了一勺酒,仰头就往嘴里灌。
唐广德刚好用眼角的余光瞥见他,立马快步上前,一把夺过匏斗,顺势往他脑袋上狠敲了一下,佯作恼怒道:
“臭小子又跑来偷酒喝!改明儿告诉你爸爸,少不了打你一顿板子!”
“唐叔您勾兑的这什么酒,一股子怪味儿,请我喝还嫌辣嗓子呢!”张灵说完便一溜烟儿地跑到后面找唐寅去了。
“伯虎,我来给你说个事儿!”张灵风风火火地走进唐寅的屋子。
“梦晋,你来啦,什么事?”唐寅笑着问他。
“我拜了个师父,他在长洲颇有名气,尤其擅长行草。今儿我特意拿了他的两幅字来给你看看。”张灵一边说着,一边从背包里小心翼翼地拿出两张纸,递给唐寅。
“果然用笔直率华美,结构潇洒多姿,一看就是位高手。敢问你师父名讳?”唐寅问道。
“我拜在长洲祝允明先生门下。先生相貌奇特,天生是个六指,故字号‘枝山’”。他考了好几次乡试,都还未中举呢。不过祝先生的书法技艺高超,当地不少人追捧呢。我如今有幸拜入他门下,也算走了大运了。哎,伯虎,你要不要去见见我师父?”
“我自然是想见的,但贸然拜访未免太唐突。”唐寅想了想,突然灵机一动,计上心来:“哎,有了,我最近画了幅《对竹》,还题了诗,你帮我拿给祝先生瞧瞧,他若是喜欢,便约好时间,我前去拜访他;若不得他赏识,那就再说吧。”
张灵把《对竹》拿给他师父看,祝允明觉得非常惊艳,还以为是出自哪个知名大文人的手笔呢。
结果张灵说是他发小画的,祝允明便主动邀请唐寅见面。
这日,张灵带着唐寅去拜访祝允明,走到门口,就瞧见祝允明正在窗户边挥毫写字。
唐寅从窗外看到先生模样,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说道:
“你家先生擅长行草,没想到人长得也这般‘潦草’。就这样貌,简直堪比钟馗在世呀。我若是画了他的画像,贴在门头,保管大鬼小鬼都不敢近身。”
张灵一听唐寅这般打趣他师父的长相,也只能尴尬地讪讪一笑。
祝允明与唐寅一见如故,相谈甚欢。
一个善书,一个善画,很快便成为至交好友。
唐广德对儿子一直寄予厚望,满心期望他能好好读书,将来走上仕途,光宗耀祖。
谁料祸不单行,几年后的一场大疫,无情地带走了唐寅的父母、妹妹、妻子以及腹中孩子的性命。
这一连串的家庭惨变,就像一记重锤,把原本春风得意的唐寅一下子砸入了谷底。
为了逃避锥心刺骨的悲伤,这个年轻人选择了一条自我沉沦之路。
每日里放荡不羁,夜夜笙歌,醉宿妓馆,浑浑噩噩度日。
看到唐寅这般作贱自己,祝允明觉得既可怜又痛心,于是亲自跑去妓院找他。
老鸨一看来客人了,立马堆起满脸笑容,迎上前招呼道:“呦,这位客官看着眼生,可是不常来呀?”
“我来找唐寅,他在哪儿?”祝允明直截了当地问。
“唐公子啊?他这会儿可能不太方便啊。”
老鸨一听是来找人的,态度立马就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