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夫的梆子声第三次敲响时,清平村陷入了浓稠如墨的夜色。寒风裹着细碎的冰碴子,从糊着旧报纸的窗棂缝隙中钻进来,发出呜咽般的呼啸。李晓聪躺在吱呀作响的土炕上,身下的草席刺得后背发痒,每翻身一次,都能听见干草相互摩擦的沙沙声。月光从窗棂间漏进来,在墙面上切割出斑驳的光影,像极了陈墨老师中山装上那道被皮鞭撕开的裂口,也似他此刻支离破碎的生活。
他翻了个身,手肘不小心碰到枕边的烤红薯 —— 那是王婶硬塞给他的,此刻早已凉透,表皮皱缩,糖霜在月光下泛着幽白的光。记忆突然如潮水般涌来:在城里那栋占地千平的别墅里,恒温泳池的水永远保持着 30 度的宜人温度,池边摆放着从世界各地空运来的鲜花;想吃宵夜时,一个电话,米其林三星大厨就会亲自上门,用镶着金边的餐具呈上和牛料理,油脂的香气在水晶吊灯下弥漫。而现在,他却要为一个冷掉的红薯犹豫是否要填进肚子,这巨大的反差,让他的胸口泛起一阵钝痛。
“少爷,这是刚空运来的和牛。” 恍惚间,仿佛又听见了家里管家恭敬的声音。那时的他,穿着限量款的潮牌,脚下的球鞋价值五位数,随手就能打赏给跟班几千块钱。他带着一群狐朋狗友在酒吧里肆意挥霍,为了打赌好玩,竟用棒球棍砸坏价值百万的跑车;甚至还因为争抢卡座,和人在街头大打出手,最后闹到警局,而父亲总是能轻松地用钱和人脉摆平一切。这些过往,此刻在脑海中不断闪现,竟让他感到一阵陌生和厌恶。
“吱呀 ——” 隔壁传来王伯压抑的咳嗽声,震得土墙上的旧相框都微微晃动。紧接着是王婶压低的劝慰:“他爹,别气坏了身子,晓聪毕竟是个孩子……”
“孩子?” 王伯闷声闷气的回应里裹着浓重的烟草味,“我像他这么大,早扛着锄头养活一家老小了!在地里一干就是十几个小时,手上的血泡破了又长,长了又破……” 王伯的声音渐渐哽咽,听得李晓聪心里一颤。
李晓聪攥紧了被角,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黑暗中,他摸到了藏在枕头下的笔记本,粗糙的纸页边缘割着掌心,就像他内心的矛盾与挣扎。白天王婶说的那些话又在耳边响起,李建国在煤油灯下抄书,手指被冻得发紫、皮肤裂开一道道血口,却依然坚持;小芳背着生病的母亲走在崎岖的山路上,一边照顾母亲,一边背诵课文。这些画面,如走马灯般在他脑海中闪现。
“或许,我真的错了?” 他第一次开始认真审视自己的过去。在城里,他的生活看似光鲜亮丽,实则空洞无物,那些被家人视为 “年少轻狂” 的行为,此刻想来竟如此荒唐可笑。他突然想起母亲林宛如看他时,眼中那抹越来越淡的光彩;想起表姐林悦欲言又止的神情;想起父亲李思成日渐深沉的叹息。这些被他忽视的细节,此刻如重锤般敲击着他的心脏。
就在他陷入沉思时,窗外突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李晓聪警惕地坐起身,心跳陡然加快,仿佛要从胸腔里蹦出来。月光下,一个黑影灵巧地翻过墙头,落地时带起几片枯叶。他屏住呼吸,摸到墙角的木棍 —— 那是王伯用来赶野猪的家伙,粗糙的木质表面还残留着王伯掌心的温度。
“谁?” 他壮着胆子大喝一声,木棍重重敲在窗框上,发出 “咚” 的巨响。
黑影显然被吓了一跳,慌乱中摔在地上,发出 “哎哟” 一声惨叫。借着月光,李晓聪看清来人竟是柱子。只见他怀里紧紧抱着个布包,裤腿上还沾着泥巴,额头上也蹭了块灰,模样狼狈又滑稽。
“嘘 ——” 柱子见是李晓聪,连忙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左右张望了一番,“别喊!吵醒大人又得挨骂!” 他说话时,嘴里呼出的白气在月光中凝成小小的雾团。
李晓聪狐疑地放下木棍,心跳却依然快得惊人:“大半夜的,你偷摸进来干什么?难不成是来报复我的?” 他故意摆出一副凶狠的模样,试图掩盖内心的紧张。
柱子爬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献宝似的打开布包:“给你带的!白天看你盯着我娘蒸的馍馍直咽口水,我特意留了两个。还热乎着呢!” 两个白白胖胖的白面馍馍躺在布里,蒸腾着诱人的香气,在月光下泛着柔光,仿佛两颗温暖的小太阳。
李晓聪喉咙发紧,想起白天自己任性地摔碗,嫌弃食物难吃的模样,脸上顿时火辣辣的,羞愧感如潮水般涌来。他别过脸,不想让柱子看到自己的窘态:“谁…… 谁咽口水了?我只是…… 只是好奇。”
“其实……” 柱子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耳朵都红了,“白天在学校,我不该跟你较劲。我知道你刚来,不习惯这里的日子。咱们都是男子汉,不打不相识!” 他顿了顿,从兜里掏出个小本子,封皮用报纸仔细包着,边角都磨得起了毛边,“这是我的错题本,上面记着陈老师讲的所有重点。你要是愿意,明天我教你做代数题?我保证,保准让你学会!”
李晓聪看着本子上密密麻麻的字迹,那些用红蓝铅笔标注的重点,还有旁边工整的批注。每一个字,都透着柱子的认真与努力。在城里,从来没有人会因为他不会做题,就想着帮他;也没有人会在寒风凛冽的半夜翻墙,只为给他送两个馍馍。他的眼眶突然发热,一种陌生的情绪在心中翻涌,喉咙像被什么东西堵住,半晌才憋出一句:“谢了。”
等柱子翻墙离开后,李晓聪咬了一口馍馍。麦香在口中散开,混着淡淡的甜味,竟比记忆中的和牛还要香甜,温暖从舌尖蔓延到心底。他坐在炕上,望着柱子离去的方向,久久没有动弹。
然而,这份温暖并未持续太久,很快,逃离的念头又如同野草般在他心中疯长。他掀开褥子,摸出藏在炕洞里的地图 —— 那是他用从仓库找到的旧报纸画的。地图上,他用木炭仔细标记了路线:翻过村后的鹰嘴崖,那是一道近乎垂直的陡峭山壁,据说连经验丰富的猎人都不敢轻易攀登;顺着溪流往下走,穿过一片据说有狼群出没的黑松林,或许就能找到出去的路。
当他展开地图准备再次确认路线时,突然发现报纸背面有一行用铅笔轻轻写下的小字,字迹已经有些模糊:“此路有诈,莫信表象”。李晓聪心中一惊,拿着地图凑近月光反复查看,却怎么也想不明白这行字从何而来。是有人故意留下警示,还是自己之前画地图时不小心写的?他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犹豫着是否要改变逃亡路线。
就在他迟疑之际,窗外传来一声怪异的鸟叫,不同于寻常的鸟鸣,倒像是某种暗号。李晓聪警惕地走到窗边,透过报纸的破洞向外张望,只见一个黑影在隔壁院子的墙角一闪而过。他握紧拳头,心中暗想难道是有人发现了他的逃亡计划?
强压下心中的不安,李晓聪开始整理身上的衣物。他把王婶给的旧棉袄裹紧,将从仓库找到的麻绳系在腰间,准备用它攀爬鹰嘴崖。当他拿起墙角的木棍时,发现木棍的底部似乎被人动过手脚,轻轻一掰,竟露出一个暗格,里面藏着一枚造型古朴的铜钥匙。这意外的发现让他更加困惑,这把钥匙究竟有什么用,和他的逃亡又有什么关联?
而在村子另一头的监控室里,无数屏幕闪烁着幽蓝的光,将整个房间映得如同深海。李思成盯着其中一个屏幕,画面中,儿子正在黑暗中忙碌地准备着逃亡的物品,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茶杯。滚烫的茶水在杯中轻轻晃动,倒映着他紧皱的眉头。
张明远站在一旁,推了推眼镜,镜片闪过一道冷光:“李总,需不需要派人……”
“不用。” 李思成摆了摆手,目光坚定,却难掩眼底的担忧,“让他试,不撞南墙,他永远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 茶杯中的茶水泛起涟漪,倒映着屏幕里儿子倔强的身影,恍若当年那个在商海中摸爬滚打的自己。这个决定,他背负了太多压力,但为了儿子的未来,他别无选择。
欲知下文如何,请先关注收藏点赞!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