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如浓稠的墨汁,渐渐浸染清平村的每一个角落。村口老水车在沟渠中吱呀作响,搅碎了西天最后一抹晚霞。李晓聪垂头丧气地跟在王伯身后,衣角还沾着课堂上泼洒的蓝墨水,那刺鼻的味道混着身上的汗味,在晚风里格外刺鼻。他盯着王伯腰间晃动的皮鞭,想起陈墨老师办公室里那道被鞭子撕开的裂口,后颈不由得泛起一阵凉意。
王婶早已守在篱笆院门口,围裙上还沾着揉面时的面粉,像撒了层薄霜。她望着夕阳下两个对峙的身影,手里纳了一半的千层底布鞋被攥出褶皱。当李晓聪不耐烦地躲开她递来的手时,那片刚要摘下的枯叶扑簌簌落在地上,惊起了墙根下打盹的芦花鸡。
“还不赶紧进屋!” 王伯将皮鞭重重甩在门框上,震得门环叮当作响,铜绿在暮色中泛着冷光,“今天在学校闯下这么大祸,看我不收拾你!” 他话音未落,屋内土墙上的毛主席画像都跟着颤了颤。
王婶张开双臂挡在李晓聪身前,花白的头发被穿堂风掀起:“他爹,消消气,孩子刚回来,有话好好说。” 她转身时,围裙口袋里露出半截彩色粉笔 —— 那是她偷偷攒下,准备给李晓聪画画用的。“晓聪,先去洗把脸,饭都给你热着呢。”
李晓聪冷哼一声,一脚踹开脚边的榆木小板凳。那是王伯亲手打的,凳面上还刻着歪歪扭扭的 “聪” 字。他跌坐在八仙桌旁,盯着粗陶碗里的窝窝头和腌萝卜,突然想起上周在城里吃的和牛火锅,金箔在汤底里打转的模样。攥着窝窝头的手青筋暴起,指节抵得桌面咚咚响。
“啪!” 王伯的巴掌拍在斑驳的桌面上,震得腌菜坛子嗡嗡作响,“小兔崽子,还敢撒野?今天在学校干的好事,自己说!” 坛口的白菜叶被震得翻了个身,露出底下泡得发黑的姜片。
李晓聪梗着脖子,故意将凳子磨得吱呀乱叫:“不就是捣乱嘛,有什么大不了的?我本来就不想待在这破地方!” 他瞥见墙上贴着的 “三好学生” 奖状,那是柱子去年得的,红纸上的墨迹都褪成了粉色。
王婶眼眶瞬间红了,粗糙的手掌覆上李晓聪手背,老茧摩挲着他腕间未消的勒痕 —— 那是今早被王伯拽着去学校留下的。“孩子,王婶知道你不喜欢这里,可……”
“有什么可说的!” 李晓聪猛地抽回手,却带翻了桌上的搪瓷缸,玉米糊糊泼在奖状上,晕开大片黄渍,“我爸是李思成,他那么有钱,为什么把我扔到这鬼地方?我要回家,现在就回!” 他的吼声惊飞了梁上的燕子,泥巢簌簌落下几片碎屑。
王伯抄起墙角的竹扫帚,竹枝在暮色中张牙舞爪。王婶却突然扑过去抱住丈夫的腰,头巾滑落露出灰白的发根:“他爹,别打孩子!他还小,不懂事!” 李晓聪看着王婶单薄的后背在父亲怀里起伏,突然想起七岁那年发高烧,也是这副后背背着他走了三里山路去诊所,汗味混着草药香浸透了他的衣领。
待王伯摔门而去,王婶擦了把脸,从灶膛里掏出个油纸包。烤红薯的甜香瞬间弥漫开来,她掰下金黄的薯心,递到李晓聪嘴边:“尝尝,特意给你留的。” 火苗在她眼角跳跃,映得皱纹里的煤灰忽明忽暗。
李晓聪别过脸,却偷偷咽了口唾沫。王婶也不恼,将红薯放在他掌心,粗糙的手指轻轻按住:“孩子,王婶知道你心里委屈,可你要知道,你的亲生父母已死,咱们家庭贫穷,你只有好好学习,考上大学,将来才能有出息。” 她指着窗外,远处山坳里亮起几盏煤油灯,像坠落在人间的星星,“你看那李建国,家里穷得揭不开锅,就着月光抄书,手都冻出冻疮。现在人家在省城盖大楼,接爹娘住上了电梯房。”
李晓聪捏着红薯的手紧了紧,糖稀顺着指缝流到手腕。王婶又从针线筐里翻出张皱巴巴的报纸,边角都磨出了毛边:“还有小芳,她娘瘫在床上三年,她每天背着课本喂药。去年考上师范时,校长敲锣打鼓送喜报,全村人都哭了。” 报纸上的铅字印着 “山村女状元” 的标题,照片里的小芳穿着补丁摞补丁的棉袄,笑得比向阳花还灿烂。
窗外忽然传来梆子声,更夫拖着长音喊 “小心火烛”。王婶往灶里添了把柴火,火苗 “噼啪” 爆开火星:“晓聪,这些孩子没你聪明,没你机灵,可他们知道 ——” 她突然抓住李晓聪的手按在自己掌心,“知识能攥热这双冻僵的手,能照亮这黑灯瞎火的夜。”
李晓聪盯着掌心母亲般温暖的老茧,喉咙发紧。这时,院外传来柱子的大嗓门:“婶!我娘蒸了新麦馍!” 木门推开的瞬间,月光裹着槐花香涌进来,柱子怀里的粗瓷碗还冒着热气,上面摆着六个白面馍,在清平村,这是过年才有的稀罕物。
“晓聪,尝尝我娘的手艺!” 柱子大大咧咧地把碗推过来,露出豁了口的门牙,“明天我带你走后山抄近路,保准比班车还快!” 他袖口沾着的草屑簌簌落在桌上,像是撒了把春天的种子。
夜深了,李晓聪躺在土炕上,听着王伯王婶在隔壁屋低声絮语。月光透过糊窗纸的破洞,在墙上投下老槐树的影子,像一幅水墨画卷。他摸出藏在枕下的笔记本,扉页上的字迹在月光下忽隐忽现。远处传来陈墨老师家的犬吠,紧接着是翻书的沙沙声 —— 原来这么晚了,老师还在备课。
“或许,我可以试着在这里改变一下……” 李晓聪将冰凉的红薯贴在胸口,那残留的温度,慢慢渗进了心里。而在二十公里外的监控室,李思成摘下金丝眼镜,用手帕仔细擦拭镜片上的水雾。屏幕里,儿子翻身时露出的半张侧脸,终于褪去了戾气,像极了他记忆中那个牙牙学语的孩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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