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八章:将计就计
从城南码头那片污浊混乱的区域脱身,沈墨轩与慕容惊鸿并未返回“墨轩阁”,而是再次隐入了城西龙王庙的阴影之中。夜风穿过破败的庙宇,带来远处隐约的犬吠和更夫梆子单调的回响。
“雷彪的人反应很快。”慕容惊鸿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带着一丝冷冽,“我们前脚刚走,他们后脚就到了作坊。那个工匠,怕是凶多吉少。”
沈墨轩靠在冰冷的残垣上,感受着砖石传来的寒意,这寒意却远不及他心中的冰冷。人证,在对方的地盘上,几乎不可能保全。物证,除了那个从垃圾堆里捡来的卡扣和脑海中工匠的供词,其他仿制考篮要么被毁,要么落入了对方手中。线索似乎又回到了原点,不,甚至更糟,因为对手已经知道他们在调查,必然会更加警惕,甚至采取更极端的措施。
被动防守,只有死路一条。必须化被动为主动,让对方自己跳出来!
一个大胆而冒险的计划,在沈墨轩脑海中迅速成型。他看向慕容惊鸿,眼神在黑暗中闪烁着决绝的光芒:“慕容兄,对方现在知道我们在查,必然心虚。我们何不……将计就计?”
“哦?如何将计就计?”慕容惊鸿挑眉,似乎对他的提议很感兴趣。
“我们故意放出风声,”沈墨轩压低声音,语速却极快,“就说我们已经找到了关键的匠人和物证,掌握了雷彪指使仿制、并在考篮中设置夹层企图栽赃陷害的确凿证据,正准备择日呈交御史台!”
慕容惊鸿瞬间明白了他的意图:“引蛇出洞?你想逼他们狗急跳墙,主动来找你?”
“不错!”沈墨轩点头,“他们不知道我们到底掌握了多少,更不知道我们所谓的‘证据’藏在哪里。最大的可能,就是他们会兵行险着,要么来抢夺‘证据’,要么……直接来杀我灭口!只要他们动了,就必然会留下破绽!这是我们反败为胜的唯一机会!”
这个计划极其凶险,等于是将自己作为最诱人的饵料,抛入鲨鱼遍布的水域。但也是目前打破僵局最有效的方法。
慕容惊鸿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丝赞赏与凝重:“计划可行,但你需要保障。单凭你我,若雷彪倾巢而出,未必能接下。”
“所以,还需要另一手准备。”沈墨轩目光锐利,“我需要将这个消息,通过一个‘可靠’且能直达天庭的渠道,提前告知陈砚舟。”
“陈砚舟?”慕容惊鸿微微皱眉,“他若提前知晓,是否会打草惊蛇?或者,他若不信你……”
“他不会全信,但他绝不会无视科举舞弊的线索,尤其是涉及栽赃这种恶劣行径。”沈墨轩笃定道,“我们不需要他完全相信,只需要让他知道有这么一回事,并且,‘证据’可能在我手中,而我即将面临灭顶之灾。以他铁面御史的职责和性格,绝不会坐视不理。只要他暗中关注,甚至派人监视‘墨轩阁’,那么,当雷彪的人真的来袭时,就是人赃并获!”
他顿了顿,补充道:“而且,传递消息的渠道必须隐秘,不能让对方察觉我们已经联系了官府。否则,他们很可能取消行动,继续潜伏,那我们就永无宁日了。”
慕容惊鸿立刻明白了他的全盘计划:明面上放出假消息引蛇出洞,暗地里通知陈砚舟守株待兔。风险在于,消息传递是否准确及时,陈砚舟是否会如预判般行动,以及,他们能否在可能的激烈冲突中活到官府介入的那一刻。
“传递消息给陈砚舟,我可以做到。”慕容惊鸿思忖片刻后道,“苏芷瑶。她与陈砚舟虽无直接交集,但苏家自有渠道能将消息不着痕迹地递到陈砚舟案头,而且足以引起他的重视。我去安排。”
利用苏芷瑶和苏家的渠道,确实是最佳选择。既避免了沈墨轩或慕容惊鸿直接与官府接触的风险,又能确保消息的份量和隐秘性。
“好!那就有劳慕容兄!”沈墨轩拱手。此刻,每一分力量都至关重要。
“消息散布和‘墨轩阁’的布置,交给你。”慕容惊鸿说完,身形再次融入夜色,前去安排。
沈墨轩也不再停留,立刻返回“墨轩阁”。他没有点灯,在黑暗中静静坐着,仔细推敲着计划的每一个细节,确保没有疏漏。
第二天,“墨轩阁”照常开业,但一些微妙的变化开始悄然发生。
沈墨轩在面对一些相熟的学子或前来打探消息的各路人马时,脸上虽然依旧带着笑,但眉宇间却时不时流露出一丝难以掩饰的凝重和……一丝若有若无的成竹在胸。他与人交谈时,会刻意压低了声音,仿佛在防备着什么,又仿佛掌握了什么重要的秘密。
当有人好奇问起是否因为之前的风波还有困扰时,他会摇摇头,意味深长地低声说:“些许跳梁小丑,不足为惧。真的证据,岂是那么容易能找到的?找到了,自然有说理的地方。” 话语中,刻意模糊了“找到”的主体,却强调了“证据”的存在和“说理的地方”(暗指御史台)。
这些含糊其辞、欲言又止的表现,通过不同人的口,迅速传播开来。结合之前有人看到沈墨轩和慕容惊鸿夜间在城南码头附近出没的零星传闻(这自然是慕容惊鸿刻意留下的痕迹),一个“沈墨轩已掌握雷彪栽赃陷害关键证据,正准备状告御史台”的“确切”消息,开始在特定的圈子里不胫而走,并且越传越真。
与此同时,一封没有署名、笔迹经过刻意伪装的密信,通过苏家一个极其隐秘的渠道,被送到了监察御史陈砚舟的书案上。信中详细列举了雷彪指使周扒皮、找刘记木工作坊仿制带夹层考篮企图栽赃“墨轩阁”的时间、人物、部分细节,并明确指出,对方因事情败露,极有可能近日内对沈墨轩及所谓“证据”采取极端行动。
陈砚舟收到这封来历不明却内容详尽的密信,眉头紧锁。他本能地怀疑这是沈墨轩的自救之计,但信中所言涉及科举舞弊和栽赃陷害,性质极其严重,由不得他不高度重视。他立刻召来心腹,沉声吩咐:“加派人手,给本官盯紧‘墨轩阁’和漕帮雷彪的动向!若有异动,立刻来报!记住,没有本官的命令,不得轻举妄动,只需监视记录!”
他决定静观其变。如果消息属实,这正是一个将企图破坏科场的蛀虫一网打尽的良机。如果这是沈墨轩的计谋,他也正好看看这个年轻人到底想干什么。
鱼儿已经撒下,网也已悄然张开,现在,就等着猎物按捺不住了。
最先坐不住的,果然是雷彪。
当“沈墨轩已掌握关键证据,欲告御状”的消息通过各种渠道传入他耳中时,他正在漕帮的一处堂口里饮酒作乐。闻言,他猛地将手中的酒碗摔得粉碎,脸上横肉抽搐,眼中凶光毕露!
“放他娘的狗屁!”雷彪怒吼道,“那个工匠肯定已经被周扒皮处理干净了!他沈墨轩能有什么证据?虚张声势!”
他手下一个小头目小心翼翼地道:“香主,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万一……万一他真从别处找到了什么咱们不知道的把柄呢?而且听说,他还跟慕容家那个小子走得近……”
“慕容家……”雷彪眼神更加阴鸷,他来回踱步,如同一头焦躁的困兽,“不行!绝不能让他把任何东西递到陈砚舟那个活阎王面前!科举舞弊,这是掉脑袋的罪过!就算搞不死他,把咱们牵扯出来也是大麻烦!”
他猛地停下脚步,脸上露出一丝狠厉决绝的狞笑:“既然他找死,那就成全他!一不做二不休!”
他招手唤过身边一个一直沉默不语、眼神如同毒蛇般阴冷的中年汉子。这汉子是他麾下第一高手,绰号“鬼手”,擅长暗杀和潜入,心狠手辣。
“鬼手,”雷彪压低声音,杀气腾腾地道,“你带两个最得力的兄弟,今晚就去‘墨轩阁’!给老子做得干净点!第一,找到他藏起来的所谓‘证据’,全部销毁!第二……”他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语气森然,“送那姓沈的上路!弄成遭了贼的样子,明白吗?”
鬼手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声音沙哑低沉:“香主放心,属下晓得轻重。”
夜色,再次笼罩汴京。
“墨轩阁”内,沈墨轩吹熄了柜台上的油灯,却没有像往常一样去后院休息。他穿着一身利落的深色衣服,静静坐在柜台后的阴影里,手边放着一根坚硬的枣木短棍,呼吸平稳,耳朵却如同最敏锐的猎豹,捕捉着窗外任何一丝不寻常的声响。
他知道,鱼儿,快要咬钩了。
店外长街寂静,打更的梆子声刚刚过去。
突然,一阵极其轻微,几乎与风声融为一体的衣袂飘动声,从店铺后墙的方向传来!
来了!
沈墨轩的心脏猛地收紧,握紧了手中的短棍,全身肌肉瞬间绷紧,如同蓄势待发的弓弦。
他清晰地听到,后窗被人用极其专业的手法,悄无声息地撬开了一道缝隙。紧接着,三道如同鬼魅般的黑影,如同没有重量一般,滑入了殿内,落地无声。
为首一人,身形瘦削,眼神在黑暗中闪烁着毒蛇般的幽光,正是“鬼手”。他锐利的目光迅速扫过黑暗的店铺,最终,定格在了柜台后方,那个隐约可见的、端坐不动的身影上。
杀机,瞬间弥漫了整个“墨轩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