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卑斯山的风雪没有停歇的意思,壁炉里的火焰却烧得更旺了。
钱明那条带着表情包的抱怨消息,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将刚才那份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暧昧涟漪,轻轻荡开。
苏沐雪脸上泛起的红晕还未完全褪去,看到那条消息,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笑声清脆,冲淡了房间里所有的紧张与凝重,也让两人之间那根名为“暧昧”的弦,稍稍松弛了一些,却又在更深处,连接得更紧密了。
“钱总还是这么……真性情。”苏沐雪收起笑意,轻声说。
“他不是真性情,他是真的心疼那顿日料。”陆寒也笑了,眼里的温柔几乎要化开。
他很少这样笑,至少在瀚海资本,在钱明和那些下属面前,他永远是冷静、理智、甚至有些冷酷的决策者。只有在苏沐雪面前,他似乎才能卸下那层坚硬的壳,露出里面最真实柔软的部分。
笑过之后,两人不约而同地陷入了沉默。但这次的沉默不再尴尬,而是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他们都清楚,插科打诨只是短暂的调剂,真正凶险的暴风雨,才刚刚在海平面上露出狰狞的轮廓。
“白敬亭,”陆寒率先开口,声音恢复了往常的平静,但那份平静之下,是暗流涌动的锐利,“和白宇飞不一样。白宇飞是疯狗,见人就咬,没有章法。但白敬亭,是筑巢的老狐狸。”
他走到那面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的世界一片纯白,只有风雪的轮廓。
“老狐狸最在乎的,不是一两只被偷走的鸡,而是他那个看起来温暖、安全、坚不可摧的巢穴。”陆寒的目光仿佛穿透了风雪,看到了沪市那座名为“巨鲨”的资本大厦,“他经营了一辈子,为自己打造了一件完美的外衣。慈善家、商业领袖、受人尊敬的前辈……这些,才是他的命门。”
苏沐雪走到他身边,与他并肩而立,一起看着窗外的风雪。她没有说话,但她的眼神已经表明,她完全跟上了陆寒的思路。
“所以,直接把‘影子’给的那些资金证据扔出去,就像用大炮去打一只蚊子。动静很大,但未必能伤到他。”陆寒继续说,“他有无数种方法可以切割,找几个替罪羊,再开一场新闻发布会,声泪俱下地表示自己被蒙蔽了,甚至还能博一波同情。对于他这种人来说,只要根基不被动摇,断尾求生是本能。”
“那我们要做的,就不是炸掉他的巢穴。”苏沐雪接过了话头,她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锋利的手术刀,精准地切中了要害,“而是告诉所有人,他那身引以为傲的、洁白无瑕的狐狸皮,其实早就被墨汁浸透了。”
陆寒转头,看着身旁的苏沐雪,眼中满是赞许与惊艳。
这就是他欣赏她的地方。她永远能在一瞬间,明白他最深层的意图。这种默契,超越了语言,超越了普通的盟友关系。
“没错。”陆寒点头,“他想体面,我就要把他的底裤,当着全世界的面,一件一件地扒下来。”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脸上露出一丝狡黠的笑意,“而要做到这一点,我需要苏小姐的帮助。”
“哦?”苏沐雪挑了挑眉,学着他刚才的样子,嘴角也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陆先生请讲,我的咨询费,可是很贵的。”
“当然,”陆寒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巧的U盘,正是“影子”留下的那份“礼物”,“我需要你,用你的眼睛,帮我从这份枯燥的财务数据里,找到那根能扯掉狐狸毛的线。”
苏沐雪接过U盘,那冰冷的金属质感,与她微凉的指尖触感相近。她知道陆寒的意思。她出身于那样的家庭,从小耳濡目染,对那些上流社会所谓的“体面”,以及其背后的运作逻辑,比任何财务分析师都看得更透彻。
陆寒可以从数据中看到风险和利润,但她,能从数据背后,看到人性的虚伪和欲望的痕迹。
“乐意效劳。”苏沐雪没有推辞,转身走向壁炉旁的书桌,将U盘插入自己的笔记本电脑。
房间里一时间只剩下壁炉里木柴燃烧的噼啪声,和苏沐雪敲击键盘的清脆声响。
陆寒没有去打扰她,只是安静地坐在一旁的沙发上,为自己倒了一杯威士忌,慢慢地品着。他看着苏沐雪专注的侧脸,壁炉的火光勾勒出她柔和的轮廓,长长的睫毛在屏幕光线的映照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这一刻,她不是那个执掌百亿基金、在金融市场杀伐果断的女王,而更像是一个在深夜为伴侣分担重担的、温柔而坚定的战友。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窗外的天色,在风雪中渐渐变得混沌。
陆寒的酒杯已经空了,但他没有再续。他只是静静地看着,仿佛要把这一幕刻在心里。他知道,从今往后,他的战场上,不再是他一个人。
不知过了多久,苏沐雪敲击键盘的动作停了下来。
“找到了。”她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但更多的是一种发现猎物踪迹的兴奋。
陆寒立刻起身走了过去。
屏幕上,正是那张错综复杂的资金流向图。但苏沐雪的手指,点在了其中一个毫不起眼的、名为“青禾文化交流基金会”的节点上。
“这个基金会,是白敬亭在十五年前创立的,明面上是为了资助贫困地区的艺术教育,在圈子里的名声非常好,被誉为‘企业家的良心’。”苏沐雪解释道,“你看,‘影子’给出的证据里,那个向‘食腐鸦’支付佣金的离岸公司,虽然经过了十几层的伪装,但它的一个二级股东,与这个‘青禾基金会’在海外的一个投资项目,有过一次非常隐秘的资金往来。”
她指着屏幕上两条几乎被淹没在无数线条中的、微弱的连接线。
“这条线,财务上可以解释为正常的投资行为,法律上也找不到任何瑕疵。但是……”苏沐雪抬起头,看着陆寒,眼睛亮得惊人,“白敬亭一生最看重的,就是他在文化和艺术领域的‘教父’地位。他甚至在三年前,把他私人珍藏的一幅宋代古画,捐赠给了沪市博物馆,专门设立了一个以他名字命名的展厅。这件事,当年可是所有媒体的头版头条。”
陆寒的眼睛眯了起来。他瞬间明白了苏沐雪的意思。
用一个涉嫌资助黑客组织的资金源头,去关联一个德高望重的文化基金会,再去对撞那位“德艺双馨”的收藏大家。
这已经不是在打白敬亭的脸了,这是在直接掀他的牌桌,把他最珍视的、用来标榜自己身份和品味的“羽毛”,一根一根地拔下来,放在聚光灯下,让所有人看清楚上面沾染的污秽。
“够了。”陆寒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这一根线,就足够了。”
他没有半分犹豫,拿起了自己的加密电话。但这一次,他没有打给钱明,也没有打给任何一个下属。
电话接通了。
“喂,是沪市博物馆的王馆长吗?”陆寒的声音变得温和而有礼,像一个普通的、对艺术充满敬意的咨询者,“您好,我是瀚海资本的陆寒。冒昧打扰,是想向您咨询一件关于贵馆‘敬亭厅’那幅镇馆之宝,《溪山行旅图》的事情。”
电话那头,年迈的王馆长显然对这个名字有些印象,客气地回应着。
陆寒不紧不慢地继续说道:“是这样的,我们公司最近在做一项关于企业社会责任与艺术品投资关联性的研究。我们发现,当年捐赠这幅画的白敬亭先生,他名下的‘青禾基金会’,与海外一个名为‘渡鸦国际’的投资公司,似乎有些业务往来。我们只是有些好奇,像贵馆这样声誉卓着的机构,在接受如此贵重的捐赠时,是否会对捐赠方的资金来源,进行背景核查呢?毕竟,艺术是纯粹的,我们都希望,承载它的殿堂,也是一尘不染的,您说对吗?”
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合情合理。他没有提出任何指控,只是以一个研究者的身份,提出了一个充满了“善意”和“好奇”的、却又无比致命的问题。
挂断电话,陆寒看着窗外。风雪,似乎小了一些。
苏沐雪走到他身后,从背后轻轻环住了他的腰,将脸贴在他的背上。她什么都没说,但陆寒能感觉到,她的心跳,与自己是同一个频率。
患难,与共。
这一刻,他们是彼此最坚实的依靠,也是对抗整个世界的,唯一的同盟。
ps:一个看似无害的问询电话,会在这潭深水里,搅动起怎样致命的漩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