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刚亮,太极殿外已聚满了人。
百官按品级立于丹墀之下,衣袍整齐,神色各异。今日早朝不议寻常政事,而是要定国本。有人低声议论,声音压得极低,却藏不住心头震动。
殿内香炉升起一缕青烟,裴砚坐在龙椅上,目光扫过群臣。他没有穿朝会常服,而是换了一身玄底金纹的礼袍,肩头绣着双凤朝阳纹,是帝王亲行大典时才用的制式。
沈知微从侧门走入,身后宫人捧着一只檀木匣子。她穿着正红凤袍,发间九凤衔珠冠沉稳端庄,每一步都走得极稳。
她走到裴砚身侧站定,未看他,只轻轻点头。
裴砚起身,抬手示意百官安静。
“今日召诸卿入殿,为两件事。”他的声音不高,却传遍整个大殿,“一是销毁‘心镜系统’核心,二是确立储君承统之法。”
话音落下,殿中一片死寂。
有老臣抬头看向那檀木匣子,眼神惊疑不定。他们听说过这个东西——皇后能知人心,靠的就是它。如今竟要当众毁去?
沈知微上前一步,亲手打开匣子。里面躺着一枚玉简,通体幽蓝,表面流转着细微的光纹,像是水波在缓慢移动。
“此物封存于凤仪宫已有三年。”她的声音清晰平稳,“它曾助我避祸、识奸、护君安国。但它也让我一度以为,只有听见别人心里的话,才能活下去。”
她顿了顿,环视众人。
“可后来我发现,真正能让新政推行、让百姓安居的,不是我知道谁在说谎,而是有人愿意站出来做实事。林疏月敢在殿前直言户部弊政,新科女官敢查贪吏账册,边关将士愿听调遣赴险地——这些都不是靠听心声换来的。”
一名礼部老臣忍不住出列:“皇后此举,是否太过轻率?此物既是天授奇能,何不秘藏以备不测?”
“天授?”沈知微反问,“若真有天授,为何前世我被诬陷私通、活活打死时,它不曾出现?为何我在冷院挨饿受冻时,它不曾提醒?”
那人哑然。
“它不是神迹。”她继续说,“它是工具。而工具不该成为治国的根本。我们该信的,是律法、是民心、是太子将来能否公正执权,而不是一个人能不能听见别人的心里话。”
裴砚接过玉简,指尖触到那一层微光时,停了一下。
他知道这东西对她的意义。十年来,她靠着这点能力,在深宫里步步为营,躲过多少杀局。如今她不要了,连同这唯一的凭证,也要彻底烧掉。
他转身走向殿前焚香台。
火盆早已备好,炭火烧得正旺。
他将玉简投入火焰。
起初只是普通燃烧的声音,噼啪作响。但片刻后,那玉简忽然泛起一道青光,火舌猛地蹿高,映得整座大殿都亮了一瞬。接着光芒迅速收敛,归于暗红炭火,再无异象。
百官屏息看着,直到最后一丝蓝光消失在灰烬中。
沈知微走上前,牵起候在旁边的少年的手。那是太子,今年十五岁,身形初长,眉眼间已有几分帝王气度。
她带着他走到焚香台前,将他的手放在裴砚掌心之上。裴砚反手握住两人手腕,三人手掌相叠,悬于火盆上方。
“从今往后,大周不再靠一人之智定乾坤。”裴砚开口,“国策由君臣共议,储位由德才承继。皇后所立之法,即日起载入《皇统录》。”
话音落,钟鼓齐鸣。
太和门外传来百姓的喧哗声。今日特许平民聚集宫墙之外,听诏令宣读。
一名内侍捧出黄绢诏书,展开朗读:《储君承统诏》正式颁布,其中明文规定——皇后辅政期间所推新政,其子嗣若为储君,可全盘继承并延续执行;皇后位非虚衔,具制度延续权;嫡庶出身不得作为废立依据。
诏书念完,太子出列跪下。
沈知微亲自取来东宫印绶,系在他腰间。那枚玉印沉甸甸的,刻着“监国储君”四字。
她俯身,在他耳边说:“母后所争,非为你一人之位,乃为天下女子一条出路。”
少年抬头看她,眼中有些湿意,却用力咬住嘴唇,没让情绪流露。
她伸手抚了下他的衣领,退后半步。
裴砚牵起两人,一同登上太极殿最高台阶。三人的身影被晨光照亮,投在汉白玉地面上,拉得很长。
宫门外,欢呼声如潮水般涌来。
“陛下万岁!”
“皇后千秋!”
“太子安康!”
沈知微站在高处,望着远处攒动的人头,没有笑,也没有动。
她想起昨夜合上那本《女科策论选》时的情景。灯芯爆了两次,屋里黑了很久。她坐在那里,等脑中的提示音响起,可它再也没有来。
现在也不需要了。
她转头看了眼裴砚。他也正看着她,目光平静,像多年以前他们在御花园第一次并肩行走时那样。
风从殿前吹过,卷起一角袍袖。
太子忽然抬手指向远方:“父皇,母后,快看。”
两人顺着望去。
东方天际,一轮红日正破云而出,光芒刺穿薄雾,洒在皇宫琉璃瓦上,整座城池仿佛镀了一层金。
裴砚松开手,将位置让给少年一些。
“记住今天。”他对太子说,“这不是结束。这是你真正开始学着走的第一步。”
少年挺直脊背,望向满朝文武,望向宫外百姓,望向那轮升起的太阳。
他的声音还有些稚嫩,但一字一句说得清楚:“儿臣明白。”
沈知微伸手握住了他的手。
三个人站在高台上,影子连成一线。
宫道尽头,几名小太监正忙着清理昨夜残留的烛台。其中一人搬起一个铜架,不小心碰倒了旁边的小香炉。
炉身翻倒,灰烬撒了一地。
一粒未燃尽的炭块滚到石缝边,冒着最后一点白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