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狱的劳作区弥漫着汗臭与金属锈蚀的混合气味。
日光灯管在挑高的天花板上投下惨白的光晕,勉强照亮堆积如山的废弃零件。
犯人们如同生锈的齿轮,在流水线上重复着机械动作,金属碰撞声单调地敲打着耳膜。
两名临时狱警斜倚在监控盲区的铁柱旁,烟头的红光在昏暗中明灭。
“城里彻底疯了,”瘦高个狱警吐出一口烟圈,声音压得极低,“原住民街区烧得跟炼钢炉似的,尸体堆在巷口发臭都没人收。听说‘鬼面’那疯子嫌火不够旺,派人往几个指定贫民窟空投整箱的砍刀…不到半天,刀口全卷了刃!”
旁边的矮胖狱警嗤笑一声,靴子碾灭烟头:“管他娘的死活!反正上头有令,警察不用管原住民区的破事。真要管?呵,咱这破监狱塞成沙丁鱼罐头也装不下!”
冰冷的对话像淬毒的钢针,精准刺入不远处武玉诚和武玉明兄弟的耳中。两人正合力将一块扭曲的引擎盖抬上传送带,动作同时一僵。
他们同时想到霞姐孤身守着那方小店,此刻正暴露在漫天血雨腥风之下!此前在霞姐探监时知道薛凯已经被领养,所以并未过多担心薛凯。
整整一日,这念头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兄弟俩心头。
流水线的噪音、狱警的呵斥、金属的冰冷触感…所有感官都蒙上了一层粘稠的焦虑。放风的铁网分割着灰蒙蒙的天空,高墙上电网的嗡鸣像是催命的倒计时。
终于熬到收工,沉重的牢门在身后“哐当”落下。
囚室弥漫着汗馊与绝望的气息。武玉诚背靠冰冷铁壁,声音压成一线游丝,钻入弟弟耳中:“霞姐有危险,我们得想办法出去才行!”
“越狱?”武玉明瞳孔骤缩。
“是!”武玉诚斩钉截铁,目光如炬扫过狭小的囚室,“但仅凭你我,是以卵击石。”
话音未落,牢门再次打开。矮脚蟹佝偻着身子进来,像只被抽了骨头的虾,身后跟着几个同样垂头丧气的弟兄。他一屁股砸在硬板床上,床架发出痛苦的呻吟。
“操他祖宗!”矮脚蟹一拳捶在膝盖上,指骨泛白,“外面那群畜生!见原住民就砍!老子下礼拜就出去了…出去送死吗?”
他布满胡茬的脸因愤怒和恐惧扭曲着,浑浊的眼珠扫过角落的胖子——那家伙嘴角竟不合时宜地向上扯了一下。
“你刚才是不是在笑?!”
矮脚蟹如同被点燃的炸药桶,猛地弹起,一脚狠狠踹在胖子大腿上!“老子家里还有人等着!你笑?!让你笑!”
每一脚都带着沉闷的撞击声,胖子蜷缩着不敢吭声。
武玉明皱眉,低声问同室一位沉默寡言的老者:“蟹哥这是?怎么突然发这么大火?”
老者枯槁的手指摩挲着磨破的囚裤,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悲悯:“蟹子…是孝子。打小没爹娘,一个拾荒的老头把他从垃圾堆里刨出来,当亲儿子养大。老头子一身病,就指着他出去奉养呢。现在…嘿,”
老者摇头,叹息沉重得如同铁块,“外面已经暴乱,出去是死路。留下,想办法加刑?老头子怕是等不到他刑满那天了。两难啊…”
老者的话语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兄弟俩心中激起层层涟漪。
他们环顾四周——那个总望着小窗外发呆的刀疤脸,入狱前和弟弟一起被塞进冷冻舱,弟弟还在外面挣扎;角落里沉默折纸的瘦高个,他最好的兄弟在逃亡路上失散,生死未卜…
每一张麻木或暴戾的面孔下,都藏着被高墙隔绝的血脉牵挂。绝望的囚笼里,名为“家园”的荆棘正在每一个胸膛内疯长。
武玉诚眼底骤然掠过一道光。他起身,走到仍在喘着粗气的矮脚蟹身边,“蟹哥,你一个人出去,兄弟们能放心?不如…叫上海哥,咱们一起捅破这鬼地方的天!”
武玉明立刻会意,蹲下身,目光灼灼:“对!外面兵荒马乱,抱成团才能杀出一条血路!单打独斗,就是给那些畜生送菜!”
矮脚蟹喘着粗气,布满血丝的眼睛扫过武玉诚,又扫过自己那几个眼巴巴望着他的弟兄,最后,手指神经质地抠了抠脖子上冰冷的金属项圈,声音嘶哑:“一起逃?说得轻巧!这狗项圈是吃素的?那些狗腿子指头一动,咱们全得变烤虾!”
“项圈的命门,在总控室!”
武玉明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不容置疑的把握,“我和我哥踩过点!现在守总控的,就一个快退休的老张头!只要监狱里闹出够大的动静——比如海哥和山派那帮人干一场狠的!
我敢打包票,老张头绝对坐不住,百分百会跑出来看热闹!监控室一空,就是我们的机会!”
矮脚蟹的眼神剧烈闪烁,喉结上下滚动。希望如同微弱的火苗,在绝望的冰层下艰难摇曳。
“海哥…真肯为咱们冒这天大的险?他图什么?”
“不是为你我!”
武玉诚斩钉截铁,声音在狭小的囚室里激荡起无声的回响,“是为外面正被屠杀的千万原住民同胞!海哥的义气,你比我清楚!
他的兄弟、他的故旧,此刻或许正倒在血泊里!这高墙之内,谁没有至亲骨肉在外面受苦?!
我们不是在越狱,蟹哥!我们是在杀回去!是去救人!”
他目光如炬,扫过囚室里每一张脸:“你们呢?外面可有放不下的人?是等着你回家的老爹老娘?是失散的兄弟手足?还是…生死未卜的妻儿?”
死寂。只有粗重的呼吸声。
刀疤脸猛地抬起头,眼中血丝密布:“我弟!他还在南区窝棚里!上次探监说咳血了…” 瘦
高个捏碎了手中折了一半的纸船,声音哽咽:“阿强…逃难时为了引开追兵,钻进林子再没出来…”
无数道目光在空中交汇、碰撞,绝望深处,一种名为“同袍”的东西在野蛮滋生。
矮脚蟹环视着这一张张被苦难雕刻的脸,胸膛剧烈起伏,猛地一拳砸在自己大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妈的!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