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避风港”聚集地的死寂被一种劫后余生的、混杂着敬畏与恐惧的低声嗡鸣所取代。空气中仿佛还残留着吞噬者被彻底“抹除”时那令人灵魂冻结的虚无感。所有种族的“目光”——无论是光学传感器、灵能感知还是生物本能——都聚焦在码头平台上那道覆盖着暗金与青铜纹路的灵能投影上。
季青野的气息因强行催动“毁灭奇点”而略显虚弱,但她的意志却如同经过淬炼的星辰钢,更加冰冷、坚韧。她扫过琳博士、逻辑编织者长老、瑟鲁德园丁母体、莱纳德指挥官以及艾达瑞安使者,最后将目光定格在琳博士身上。
“线索。”她重复道,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
琳博士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目睹那超越理解力量的震撼,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感谢您……以及您的族群,拯救了‘避风港’。”她顿了顿,看向其他几位代表,得到无声的默许后,继续说道:“关于‘宇宙之心’……我们掌握的并非具体坐标,而是一系列指向‘共鸣点’的预言碎片,源自艾达瑞安的先知与逻辑编织者对上古星图的联合破译。”
艾达瑞安使者的兜帽微微晃动,一道空灵的意念流入季青野的意识:“宇宙之心,非存于某处,乃存于‘时’与‘空’的褶皱之间。唯有当特定的‘法则’产生‘共鸣’,其门户方会显现。古老的歌谣提及,‘心之钥’散落在‘摇篮’的遗骸中,需以‘织星者’之遗产,‘母亲’之根源,以及……‘异数’之意志,方能将其呼唤。”
逻辑编织者长老的光学传感器发出规律的咔嗒声,转化为合成语音:“基于现有数据模型,‘共鸣点’可能出现的星域有三个高概率候选:其一,‘悲鸣星渊’,传说中某个‘摇篮’实验场彻底崩坏之地,时空结构至今仍在哀嚎;其二,‘千镜之域’,一片由无数破碎空间碎片构成的迷宫,疑似与‘银影’的起源有关;其三,‘初生之巢’,虫族最古老的发源地遗迹之一,但坐标已失落万年。”
莱纳德指挥官抱着臂膀,冷硬地补充:“这三个地方,都是连统合秩序主力舰队都不敢轻易涉足的绝地。‘悲鸣星渊’是‘虚魇’的活跃区,‘千镜之域’是‘银影’的老巢之一,而‘初生之巢’……据说那里残留着虫族最原始、最疯狂的意志,任何非纯血虫族靠近都会引发难以预料的后果。”
线索依旧模糊,前路依然遍布死亡陷阱。但至少,有了方向。
季青野沉默着,快速消化这些信息。三个地点,分别关联着噬光者、镜面舰队和虫族本源。这绝非巧合。
“你们联盟,能提供什么具体支援?”她问向琳博士。
“导航数据,部分关于这三个星域的已知危险区域标记,以及……”琳博士看了一眼逻辑编织者长老,“……一套由逻辑编织者设计的‘灵能信标隐匿系统’,可以极大降低你们在超空间航行中被‘银影’追踪锁定的概率。此外,我们会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为你们提供情报更新。”
很有限,但聊胜于无。季青野知道,这已经是这个松散联盟在当前状态下能拿出的最大诚意。他们也在观望,观望她这支“异数”虫群,究竟能走多远,值不值得投入更多。
“可以。”季青野接受了这份“礼物”,“作为回报,我会分享在后续探索中获得的部分非核心数据。”
交易达成。一种脆弱的、基于共同威胁和利益的关系暂时确立。
就在季青野准备结束通讯,返回母舰规划下一步行动时,一直沉默的瑟鲁德园丁母体,忽然散发出一阵异常强烈的情感波动——那并非语言,而是一种直接作用于生命本源的、混合着强烈预警与深切悲哀的意念。
同时,宸的意识也在网络中发出了警示:“母亲!这片星域的‘自然’……正在‘哭泣’!有一种……更深沉的‘恶意’……在靠近!不是刚才那个吞噬者……是更古老、更……‘空洞’的东西!”
几乎在宸发出警告的同时,仲裁者的警报也无声地传递到季青野意识核心,优先级最高:
【检测到超大规模背景空间结构‘静默’化!范围……无法估量!速度……超越物理极限!推测……‘噬光者’主力场域……正在……‘覆盖’此区域!预计完全覆盖时间:7标准单位时间!】
不是小股的裂隙,是主力场域的覆盖!如同无形的死亡潮汐,要将整个“尘埃之环”连同其中的一切,彻底归于寂静!
“避风港”内刚刚升起的些许希望瞬间被冻结!恐慌如同瘟疫般炸开!连琳博士和莱纳德指挥官的脸上都露出了彻底的绝望。在噬光者主力场域面前,任何抵抗都显得徒劳可笑。
“完了……是‘大静默’……” 一个自由船长在公共频道里崩溃地嘶吼。
季青野的复眼骤然收缩。七个单位时间,根本不够母舰进行有效超空间跳跃逃离覆盖范围!
绝境!真正的、毫无花巧的绝境!
就在这万物即将终结的恐惧达到顶点的刹那——
季青野体内那枚一直沉寂的、“永恒熔炉”的种子,突然以前所未有的方式剧烈共鸣起来!它不是散发温暖,而是产生了一种奇异的吸力!目标并非能量或物质,而是……那正在蔓延的、代表“终焉”的静默力场本身!
同时,她刚刚强行统合三种力量、对抗吞噬者时留下的“法则印记”,以及从“母亲”那里掠夺来的生命本源,也仿佛被引动,与“永恒熔炉”种子一起,自发地构成一个微缩的、不断自我崩坏又重组的奇异场域!
这个场域无法阻挡静默的蔓延,但它似乎在……同频振动?不,更像是……逆向解析?模拟?
季青野福至心灵,一个疯狂到极点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她的意识!
对抗?不可能。
逃离?来不及。
那么……融入?不,是……伪装!
“全舰!放弃所有防御姿态!停止一切能量外泄!灵能网络收缩至最低维持状态!”
“曜!羲!宸!将你们的力量本质,连同我的灵犀,全部注入这个自发形成的场域!”
“模仿它!模仿‘静默’的本质!让我们……成为它的一部分!”
这个命令超出了所有常理,甚至违背了生存本能!但三位王子在与母亲深度连接、共同施展“毁灭奇点”后,对她的意志有了近乎绝对的执行力。
暗金的毁灭力量收敛起所有躁动,模拟着“归墟”的终结;
银色的秩序数据流停止定义,转而模拟着“法则消散”的混沌;
翠绿的自然脉络不再散发生机,模拟着“万物凋零”的死寂;
季青野的灵犀则作为核心,引导着这一切,与“永恒熔炉”种子一起,疯狂地模拟、共鸣着那席卷而来的、宇宙尺度的“静默”!
母舰外壳上的三色纹路瞬间黯淡,不是熄灭,而是变得如同黑洞般吸收所有光线,连带着母舰本身的存在感都在急剧降低。它不再像一艘舰船,更像是一块即将融入背景虚空的、冰冷的“顽石”。
“避风港”内的其他种族惊恐地看着这一幕,无法理解虫群这近乎“放弃抵抗”的行为。
噬光者的“静默”场域如同无形的潮水,漫过了“尘埃之环”,漫过了“避风港”,也漫过了青铜母舰……
没有冲击,没有湮灭。
只有一种绝对的、万籁俱寂的“无”笼罩了一切。
感知被剥夺,时间失去意义,思维近乎凝固。
在这片连意识都要被冻结的绝对寂静中,唯有季青野和她的虫群,依靠着那疯狂模拟“静默”而形成的、脆弱不堪的伪装场域,如同在冰海中保持着最后一丝体温的溺水者,艰难地维持着最低限度的存在锚点。
她们没有像其他物质和能量那样被瞬间“抹除”,而是如同变色龙般,暂时“融入”了这片死亡的背景布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永恒。
那覆盖一切的“静默”场域,如同它来时一样,毫无征兆地开始退潮,向着宇宙的更深处流淌而去。
感知逐渐回归。
“避风港”聚集地,已经消失了大半,只剩下一些最核心的结构残骸,如同被橡皮擦随意抹去过。那些没能及时采取任何措施(或者措施无效)的舰船和种族,已然无影无踪。
而青铜母舰,依旧静静地悬浮在原地,外壳上的三色纹路缓缓重新亮起,只是光芒中,似乎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属于“寂静”本身的冰冷质感。
季青野的意识从那种近乎假死的状态中苏醒,她感受到虫群网络依旧存在,虽然损失了一些边缘单位,但核心力量得以保存。
她们……活下来了。以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作弊”的方式。
琳博士的通讯请求立刻接了进来,她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和难以置信:“你们……你们是怎么做到的?!”
季青野没有回答。她感受着体内那枚似乎消耗过大、暂时陷入沉寂的“永恒熔炉”种子,以及三位王子因强行模拟“静默”而有些萎靡的气息。
她看向舷窗外那片重归“平静”、却更加死寂的星空,复眼中闪烁着幽深的光芒。
“宇宙之心”的线索,“逆熵”的奥秘,对抗“清道夫”与“终焉”的力量……这一切,似乎都与这种“模拟”甚至“融入”终极寂静的能力隐隐相关。
“调整航向,”她下达了新的命令,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目标,‘悲鸣星渊’。”
是时候,主动去接近那片“静默”,去探寻“宇宙之心”的真相了。在经历了这次生死边缘的“伪装”后,她对“异数”的道路,有了更深的理解。
生存,或许不仅仅在于对抗。
有时,也在于……成为阴影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