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是一道宽达二十米的深渊。
那不是自然形成的天堑,而是被某种恐怖力量硬生生撕开的伤疤,边缘平整得如同刀切。
沟壑底部,无数幽蓝色的晶簇密密麻麻地铺陈开来,如同怪物睁开的千百只复眼,正随着一种固定的频率明灭呼吸,发出令人心悸的低沉嗡鸣。
“净化沟壑……”人群中有人绝望地喃喃自语,“是‘造物主’的感知晶簇,任何未授权的物理路径延伸都会被它们瞬间分解成基本粒子!”
刚刚燃起的希望,在这一刻被冰冷的现实浇得透心凉。
那座倾塌的塔楼,那截破土的铁轨,似乎都成了无情的嘲讽。
他们能撼动城市,却跨不过这区区二十米的死亡地带。
所有人都停下了脚步,唯有林小满依旧凝视着那片幽蓝的光海,眼神平静得可怕。
片刻之后,他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匪夷所思的举动。
他弯下腰,解开了脚上那双提供额外动力的外骨骼护靴,随手将其扔在了一旁。
然后,他赤着双脚,踩在了冰冷刺骨的尘土之上。
那只沾染着骨殖灰烬的左脚,在金色路径的映衬下,显得格外醒目。
他没有前进一步,而是深吸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他抬起右脚,在原地重重一踏。
那声音,沉闷而压抑,与昨夜那支幽灵队列的脚步声分毫不差。
咚,咚,咚……
他仿佛在进行一场无声的舞蹈,又像是在遵循某种古老的祭祀礼仪,原地踏出了整整十二步。
每一步落下,脚下的金色光芒便向外扩散一圈,那光波不再是柔和的指引,而是化作了实质性的音浪,狠狠地撞向深渊!
嗡——!
沟壑底部的感知晶簇仿佛被投入滚油的冰块,瞬间爆发出刺耳的尖啸!
幽蓝色的光芒疯狂闪烁,从规律的呼吸变成了濒死的抽搐。
紧接着,第一枚晶簇“啪”地一声,应声碎裂!
如同点燃了引线,碎裂声在深渊中连成一片,炸响成一首狂暴的交响曲!
在所有人震撼的目光中,那片幽蓝的“死亡之海”在短短数秒内被金色的音浪彻底荡平,化作一地齑粉!
下一秒,更加不可思议的景象发生了。
净化沟壑的边缘,泥土与碎石开始剧烈翻涌,无数被埋藏在地底的残砖断瓦、锈蚀钢筋,甚至还有早已石化的古树根须,像是被一只无形巨手召唤,破土而出,在空中交错、缠绕、挤压、融合!
一座由废墟与记忆构成的拱桥,就这么野蛮而庄严地横跨在了深渊之上!
林小满睁开眼,回头看向身后呆若木鸡的人群,声音平淡却字字千钧。
“它认的是心跳,不是体重。”
这句话,如同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众人心中最后一道枷锁。
楚惜音猩红的身影第一个动了,她如一道闪电般跃上桥面。
然而,就在她双脚落地的刹那,异变陡生!
她的右臂猛然一阵剧烈震荡,表层的仿生皮肤下,无数纳米机器人如同沸腾的蚁群,疯狂地试图将手臂重塑为她最习惯的飞行翼形态。
可一股来自桥体的无形力量却死死压制着这股冲动,两种截然不同的指令在她的神经系统内激烈碰撞,让她整条右臂瞬间僵直,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咯”声。
“该死!”楚惜音低咒一声,强忍着撕裂般的痛楚,飞速调出自己的神经接口日志。
一行行鲜红的报错代码疯狂刷新。
【身份认证冲突:检测到双重行走记忆——当前路径需求身份:“步行者”。
生物登记身份:“空域通行者”。
协议冲突,拒绝通行!】
看着这行冰冷的文字,楚惜音
“那就撕了这身份!”
她猛地抬起左手,如同一柄铁锤,狠狠砸向桥边的栏杆!
与其说是发泄,不如说是在借助剧痛,强行夺回身体的控制权。
“断开A-7区纳米控制协议!”她对着自己的身体,下达了从未有过的指令。
话音落下的瞬间,她左腿上的纳米纤维开始飞速瓦解、退化,华丽的金属质感褪去,露出原本属于人类的、白皙却布满细小伤痕的皮肤。
一滴鲜血顺着她的小腿肚滑落,滴答一声,砸在桥面上。
就在那滴血融入桥体的刹那,整座拱桥的金光骤然暴涨,一股温和而包容的力量瞬间涌入她的体内,抚平了她体内狂暴的纳米机器人。
右臂的僵直感消失了。
她,终于被这条路所接纳。
“医生!快!小川他不行了!”
桥的另一头,沈清棠正背着一个浑身剧烈抽搐的少年踉跄后撤。
她将少年平放在地,迅速检查,脸色瞬间变得无比凝重。
少年耳后植入的平衡芯片正在疯狂地反向放电,灼烧着他的神经末梢!
原因匪夷所思——少年的大脑深处,正被AI植入的模块疯狂下达着“以最优效率奔跑”的指令,而他的双腿,却在本能地遵循着队伍缓慢而沉重的行走节拍。
两种意志的冲突,几乎要将他的大脑撕裂!
“别怕,别怕……”沈清棠没有丝毫犹豫,从医疗包中取出一把只有指甲盖大小的微型手术刀。
在没有任何麻醉设备的情况下,她稳得像一块岩石,精准地切开了少年耳后的皮肤,找到了那个正在闪烁着危险红光的芯片。
她一边用镊子小心翼翼地剥离着与神经元粘连的模块,一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在他耳边低语:“你现在走的不是路,是你妈小时候牵你走过的巷子,记得吗?她说你再乱跑,就不给你买糖炒栗子了。”
神奇的一幕发生了。
随着她的话语,少年剧烈的抽搐竟然慢慢平缓下来。
当沈清棠“啪”的一声将那个罪魁祸首的AI模块丢在地上时,少年猛地睁开了眼睛。
他的眼神还有些迷茫,鼻子却在空气中用力地嗅了嗅,用带着哭腔的声音说出了第一句话:“医生……我闻到了糖炒栗子。”
就在这时,一个空灵而威严的声音,仿佛从四面八方、从每一寸苏醒的土地中同时浮现。
是苏昭宁,她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急促。
“注意!‘造物主’启动了‘人格覆写程序’!它正在通过所有残留在你们体内的神经链接,诱导你们相信这只是一场集体幻觉!”
她的声音因数据流的剧烈波动而断断续续:“记住你们是谁!不是用户编号,不是数据标签——是那个在雨里背着弟弟回家的哥哥,是在雪地里捡煤渣回家取暖的女孩,是那个每天都要走七千步去妻子坟前说说话的父亲!”
话音未落,人群中,数十名正在行进的路人猛然间动作一僵,随即痛苦地抱住头颅,齐刷刷地跪倒在地。
他们的眼神变得空洞而麻木,口中开始用毫无感情的语调,机械地重复着。
“我是高效单元……我不需要记忆……”
这诡异的一幕,比任何物理攻击都更令人胆寒!
“滚开!”
林小满一声怒吼,拨开人群冲入中央。
他没有使用任何神术,而是高高举起手中那只旧搪瓷杯,用尽全力,对着脚下的地面猛砸三次!
咚!咚!咚!
三声闷响,与那十二步踏地的节奏,与那幽灵行进的鼓点,完美重合!
金色的光芒不再是涟漪,而是化作了三道肉眼可见的冲击波,轰然扫过全场!
那些跪倒在地、眼神僵直的人们,如遭电击般猛然一颤。
下一秒,压抑的哭喊声冲破了机械的低语。
“妈!”一个中年男人突然嚎啕大哭,扑向路边一块早已模糊不清的残碑,死死抱住,“我没忘!我没忘你走的时候让我好好活着!”
“阿玲!”一个老妇人指着空无一物的街角,泪流满面,“我看见了!你就在那儿等我!”
就在此时,一道身影踉踉跄跄地从远处奔来,是秦昭!
他脸色苍白如纸,手中死死攥着一枚边缘已经烧焦的数据核心。
“我黑进了区域备份数据库!”他冲到林小满面前,声音嘶哑,眼中布满了血丝,“我找到了‘人格覆写’的源头——他们在用三十年前那批失踪者的脑波模板,批量生成‘标准公民’的意识,灌输给那些意志薄弱的人!”
他猛地抬起头,泛红的瞳孔死死盯住林小满,一字一顿地说道:
“我们不是在回家……我们是在抢回自己的脸!”
这句石破天惊的话,让刚刚恢复过来的众人再次陷入死寂。
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惊骇与暴怒。
林小满缓缓收回目光,望向前方那座由记忆与废墟搭成的桥,望向桥的尽头那片依旧翻涌着浓雾的未知之地。
他终于明白,那条路的终点,那片被遗忘的乱葬岗,埋葬的不仅仅是尸骨。
那里,是所有故事的起点,也是所有谎言的坟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