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宫宣政殿高阔威严，藻井高悬，蟠龙金柱擎天，将晨光分割成无数道冰冷肃穆的光束。檀香缭绕，混合着陈旧木料、金漆和沉水香奇异的气息，构成帝国权力中枢特有的、令人窒息的压迫。
殿内文武百官按品阶依次垂手肃立，蟒袍玉带，云霞锦绣汇成一片沉默的汪洋。唯有袍袖深处紧攥的拳头、低垂眼睫下掩饰不住的惊惶视线，以及彼此心照不宣的眼风交汇，无声地揭示着这片金碧辉煌下的惊涛暗涌。
新晋中书令莫元昭，立于文官队列最前端。一品大员松墨暗云纹常服，仙鹤补子金线在幽暗的光线下流淌着冷硬的辉光。他身形挺拔，面容沉静得如同玉砌的塑像。然而，就在今日朝议开启、文昭帝用他那缺乏底气的声音念出“众卿有本启奏”后不久——
这片死寂的汪洋骤然被投下了一颗引爆地火的陨石！
莫元昭出列，步履沉稳。但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平铺直叙那些冗杂的政务或引经据典的策论。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冰锥，穿越重重人影，瞬间锁定在文官队列中部一个身着藏青色孔雀补子官袍、面容精瘦、眼神阴鸷的中年男子身上——工部侍郎林文瑞。
“陛下！臣，参奏工部侍郎林文瑞！”莫元昭的声音不高，却如同金玉相击，带着某种切割空气的金属质感，清晰地响彻大殿！
整个宣政殿如同被投入滚油的冰块，瞬间炸裂开一片无声的抽气与死寂！所有人的目光“唰”地投向他！不少人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林文瑞本人更是猝不及防，如同被毒蜂蛰了一下，猛地抬起头，脸色在瞬间褪尽血色，惊疑不定地看着前方那道看似温和却蕴藏着森然寒意的背影！背心瞬间被冷汗浸透！
“林文瑞身居高位，不思报国，竟胆敢于户部拨付云州河工的三百万两赈灾修河款中……”莫元昭的声音清晰而平稳，如同在陈述天气，却字字都带着冰凌的锋芒，“巧立名目，偷挪贪墨！虚报河工役夫工钱、石料木方价格、工耗时长！更有甚者，勾结地方胥吏，将修河河沙替换劣等山砂！以次充好！如此鼠窃狗盗之行径，致使本该夯实加固的云州大堤，三处出现渗漏险情！若非云州守将及时察觉抢修，一旦雨季暴涨，千里沃野化作泽国！百万生民化为鱼鳖！此獠——罪无可赦！”他话语一顿，声音陡然拔高，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敲在人心上，“林文瑞！你可知罪？！”
“噗通！”一声闷响！林文瑞双腿一软，竟当场瘫跪在地！豆大的汗珠从额角滚滚而下！他嘴唇哆嗦着，想分辨什么，却发现喉咙如同被死死扼住！莫元昭点出的桩桩件件，如同淬毒的匕首精准地割在他的骨缝上！有些他做得极其隐秘，对方如何得知？那虚报的材料……那偷换的河沙……他自以为天衣无缝！可莫元昭口中吐出的每一笔账目、每一个细节都如同亲见！“陛……陛下！臣冤枉……莫相血口……”他嘶声力竭，嗓音破败如同被掐住脖子的鸭子！
冤枉？莫元昭唇角勾起一丝几不可察的、冰冷的讥诮弧度。那目光却未在林文瑞身上停留，而是径直投向丹陛之上——不是看向那高坐龙椅、此刻已脸色煞白、双手紧抓住扶手、身体微微前倾似乎想说话又极度紧张的文昭帝，而是穿透了御座后那层层叠叠、流光溢彩、垂坠着明珠璎珞的珠帘！
那里，才是真正垂帘听政之地！
他的声音沉稳得如同万年磐石，字字清晰，直刺珠帘之后：
“臣，恳请圣太后为云州黎民计！为朝廷律法纲纪计！严惩此窃国蠹虫！以儆效尤！”每一个字都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灼在冰冷的珠帘表面！
整个大殿的空气如同瞬间凝固的铅块！文官队伍里，另一位紫袍重臣——御史中丞周瓮，那张如同刀刻般阴鸷的脸上肌肉微微一抽，深陷眼窝中的目光如同淬了剧毒的冰凌，射向莫元昭挺直的脊梁。同为明太后爪牙的林文瑞若是倒了……风向不对！
珠帘之后。一片令人心悸的沉默。
“呵……”一声极低、却又带着绝对威压的冷笑，如同九幽寒冰刮过，穿透了珠帘的阻隔，清晰地回荡在大殿每一个角落。“中书令……有心了。”珠帘后那雍容冰冷的声音响起，听不出情绪，“林侍郎所行，真若如卿所言，自然国法难容。”帘后的声音带着一种无上的威压，“此事证据确凿否？”
“人证物证、历年账册细目，皆在此。”莫元昭自袖中取出一卷厚厚的卷宗，双手托起，早有内侍官快步上前，接过呈送珠帘之后。卷宗沉重的分量砸在内侍官手中，那内侍官身体都微微晃动了一下。
帘后只传来极细微的纸页翻动声。片刻，珠帘后冰冷的声音再度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裁决：
“林文瑞身为朝廷三品大员，不思报国，胆大妄为，中饱私囊，视百万生民如草芥！证据确凿！着！革职查办！抄没家产！云州河堤所需款项，由其家产中加倍罚没！妻孥流三千里！本人交……刑部严审！按律处置！”最后四字，如同裹着冰碴砸下！
“轰——”殿内仿佛炸开无形的惊雷！林文瑞眼前一黑，只觉气血逆冲，喉咙一甜，“哇”地喷出一口殷红的鲜血！整个人如同被抽干了所有骨头，软倒在地，涕泪横流，却再也发不出完整的声音，只剩下含糊绝望的“饶……命……”字句在血沫中滚动。两名如同鬼魅般出现的金甲侍卫已大步上前，如同拖拽死狗般将其架走，留下一道刺目的血痕蜿蜒于金砖之上。
处置之快！之重！之无情！
众臣无不悚然！有人为明太后雷霆手段震慑，有人为林文瑞下场惊心。莫元昭的脸上却依旧无悲无喜，恭敬地对着珠帘方向躬身谢恩：“太后圣裁！云州百万黎庶，感念太后恩德！”
然而，那低垂的眼帘之下，冰封的寒川深处，一股积蓄已久的、夹杂着血腥气味的滔天风暴正无声地凝聚！林文瑞的下场，不过是开胃小菜！他今日要撕开的，是蒙在整个长安头顶那张污蔑他妹妹的毒网！是将那高高在上、散播流言操纵人心的毒手，彻底斩断！
“臣，还有本奏！”莫元昭的声音再次响起，平静依旧，却如同战前蓄势待发的号角。
“莫相……”帘后传出两个字，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冰冷打断之意。
莫元昭恍若未闻，目光如同淬火的长矛，陡然调转枪尖！这一次，精准无比地刺向了文官队列中靠前位置的周瓮！那个如同毒蛇般盘踞的身影！
“臣！参奏御史中丞周瓮！”声音陡然拔高，字字如刀剑出鞘的清鸣！带着一种玉石俱焚般的凛冽决绝！
整个大明宫死寂到了极点！落针可闻！甚至连呼吸都被人强行掐断！所有目光如同无数根被无形丝线牵引的铁针，“唰”地一下尽数钉在周瓮那张骤然阴沉的脸上，以及前方那道如同孤峰般直立的松墨背影之上！
“周瓮！”莫元昭的声音在大殿穹顶下回荡，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之力砸落，“你身为天子近臣、台谏之首，职责本该监察百官，肃清吏治！然尔仗手中权柄，挟私报复，构陷忠良！更于奉旨督办江南盐铁案期间，罔顾朝廷法度，滥用私刑！不经大理寺、刑部法司审结，私设公堂，动用酷刑‘泥耳笼头’、‘红炉熨骨’、‘铁刺穿胫’之刑！酷虐残暴，逼供取媚！致使原淮州知府章文斌！两淮盐运使薛世安！两名朝廷从三品命官——屈死公堂！此等暴行，天人共愤！国法不容！！”
“哗——！”一片无法抑制的轻微惊呼如同涟漪般在殿内炸开！死寂被瞬间撕裂！人人脸上皆浮起难以置信的惊骇！
私设公堂！动用三大酷刑！逼死朝廷命官！这已经不是寻常贪渎枉法，这是赤裸裸的践踏国法！视朝廷根基为无物的滔天巨罪！更令人心惊的是，那章文斌、薛世安之死，当初可是由明太后亲自以“查实贪渎畏罪自尽”定案！莫元昭此举，等同于当众撕开了那鲜血淋漓的假面！
莫元昭的声音如同滚雷炸裂，每一个字都裹挟着冰棱锐气，狠狠凿穿大明宫死寂的空气！金砖地面上蜿蜒的血痕尚未干涸，那刺目的红还灼烧着每个人的瞳孔！
“莫元昭——！！”
一声尖锐得如同夜枭啼血的厉啸猝然撕破死寂！周瓮猛地自文官队列中排众而出！那身象征监察威仪的深紫獬豸官袍被他愤怒带起的疾风卷动，袍角飞扬如毒蝠展翼！那张常年如刀刻般阴鸷的脸庞，此刻已因极端狂怒而涨成可怖的酱紫色！五官扭曲，额头、脖颈处根根暴突的青筋如同盘踞的毒蟒疯狂蠕动！那双深陷眼窝、常年淬炼恶毒的眼珠子瞬间充血爆红，死死钉在莫元昭那如山岳般沉稳、不为所动的侧影之上！
“黄口小儿！不知天高地厚！”周瓮的声音嘶哑变调，带着破锣撕裂般的刺耳，裹挟着浓郁的、令人作呕的血腥吐沫星子，喷溅向前！他指尖戟指莫元昭鼻尖，因狂怒而剧烈颤抖着，“你空口污蔑朝堂重臣！构陷忠良！章文斌、薛世安！那两个蠹虫贪赃枉法！侵吞朝廷盐铁巨万！人证物证俱在！铁案如山！陛下与太后圣裁已定！你敢翻案？你拿什么翻？！！就凭你莫家大郎这一张信口雌黄的狗嘴吗？！！”
他像是被困在陷阱中暴怒欲噬的疯兽，喉咙深处爆发出癫狂的嘶吼，步步紧逼向前，仿佛要用那淬毒的唾沫和喷薄的狂怒将莫元昭彻底撕碎：“老夫为国除害！为陛下与太后分忧！按律办事！何错之有？！你莫家自恃功高！竟敢咆哮朝堂！诬蔑中枢！纵容你那草包病秧子一样的妹妹在公主府丢尽颜面！如今竟狗急跳墙？反咬一口？！莫元昭！你以为你顶着个中书令的名头！便能把黑的说成白的？！把死的说成活的？！你以为——这大明宫的丹陛之上！是你莫家那放狗的庭院吗？！！”
嘶吼声如毒液四溅！周翁那带着血腥味的气息几乎要喷到莫元昭脸上！极致的侮辱与恶毒的暗示如同淬毒的匕首，狠狠剜向莫家最不容触碰的逆鳞！他那肥硕的手指几乎要戳破莫元昭笔挺的鼻梁！指端的污秽几乎要沾染那身松墨清雅的官袍！
整个大殿的空气仿佛被瞬间冻结、又随之沸腾！所有朝臣面色惊变！无人敢喘一口大气！死寂中爆发的嘶声狂吠、指鼻而骂、咆哮殿前！大晟开国百余年，何曾有过如此触目惊心之景？！周翁的疯癫已经冲破了朝堂仪制的底线，如同揭开了一层脓血淋漓的遮羞布，露出了底下狰狞腐朽的权柄獠牙！
就在这污言秽语泼天而下、狂怒唾沫几欲喷溅莫元昭面门的刹那！
莫元昭动了！
并非言语回击！亦非情绪失控！他只是极其轻微、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克制幅度，向前迈了半步！
仅仅半步！
足下那镶缀着金丝祥云纹的黑缎官靴稳稳碾过冰冷光滑的金砖地面，发出轻微却足以穿透喧嚣的摩擦声。
那一步，并不狂放，却沉稳如山岳偏移半分！那一步迈出，他原本只是挺拔的身姿，瞬间化作一杆凝聚了北境万载玄冰寒气的投枪！一股无形的、浩瀚磅礴的凌厉气机如同压抑千年的死火山轰然爆发！骤然外放！
“哼！”
一声低沉得如同闷雷滚过深渊的短促音节，从莫元昭紧抿的唇齿间挤压而出！
那声音不高，甚至有些模糊不清，却如同万钧冰锥裹挟着千军万马的血气杀伐！带着洞穿魂魄的沉重力量！狠狠凿在扑面而来的污浊之气与周翁那歇斯底里的狂呼之上！
“噗——！！！”
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当胸狠狠砸中！正欲上前撕咬、唾沫横飞的周翁，那凶猛的冲势猛地一窒！胸口如同被重锤砸塌！所有嘶吼叫骂被硬生生堵在胀大的喉管之中！口中剩余的唾液混着被那声音震散的热血，化作一口浓烈腥甜的液体，如同炸裂的红色喷泉，猛地从他大张的口中狂喷而出！
“呲啦——！”
猩红滚烫的血点！混杂着粘稠的唾沫！如同爆开的浆果汁水！泼溅在他前方数尺之内光可鉴人的金砖之上！将那条由林文瑞刚刚被拖走时留下的暗红血痕边缘，点染出大片刺目、新鲜、带着腾腾腥气的狰狞血花！血点甚至溅射上了附近几位大臣的官靴和袍摆！留下点点污迹！
周翁如同被抽空了所有空气的破布口袋，身体剧烈地摇晃了一下，那张瞬间由酱紫褪成死人般灰白的脸上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与死灰般的绝望！他想后退，双腿却不听使唤，踉跄一步，重重撞在身后一位官员身上，两人险些同时摔倒！
整个宣政殿！如同被投入九天寒窟！
死寂！
死一般的、沉重的、令人血液都要凝固的寂静！
所有目光都惊恐地落在周翁脚下那片新添的、还在冒着微热气的腥臭狼藉，更落在那道连袍袖都未曾动过分毫、依旧渊渟岳峙般的松墨色背影之上！
珠帘之后！一直静观其变、如同冰冷塑像的明太后，那稳如磐石的坐姿，第一次出现了极其极其微弱的、如同冰裂前的颤栗！帘后深处，那双深邃冰冷的凤眸瞳孔，猛地收缩如同针尖！
“够了！”
一声裹挟着雷霆震怒、如同冰层碎裂的尖锐女声！猛地自珠帘后炸响！那声音穿透金砖，在大殿穹顶轰然回荡！带着至高无上的威压与一丝无法压抑的急促！如同九霄龙吟！
“反了！都反了天了！！”帘后明太后的声音带着巨大的愤怒与冰冷的威压，如同万钧寒山轰然压下！“哀家与陛下尚在！尔等便在金銮大殿之上！咆哮嘶吼！恶语相向！污血横飞！视朝廷纲纪为无物！视皇家天威为草芥？！”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刺穿人心的尖锐，“周瓮！！”
周翁身体猛地一抖！沾满自己污血的脸上只剩下惊惶恐惧，噗通一声重重跪倒在那片血污之中！浑身筛糠！
“你身为御史中丞！本该持身以正！掌宪以严！今日却于朝堂之上！口出恶言！唾面咆哮！失仪狂悖！哪还有半分朝廷重臣体统？！给哀家闭嘴！滚一边跪着去！”那“滚”字出口，带着毫不掩饰的厌弃与斥责。
“还有你！莫元昭！”帘后寒冰般的目光似乎穿透了珠帘，“身为当朝一品！中枢要员！言行如此咄咄逼人！罔顾大局！挑起争端！视朝堂体统为何物？！念你初居相位……念及莫名还在边疆为国戍守……”那声音微妙地顿了一下，语气中的怒火仿佛被强行压下，化作一种更冷硬的处理，“罚俸三月！回府自省！望你引以为戒！”
“至于……”帘后声音转向高坐龙椅之上、早已面无人色、身体如风中落叶般发抖的文昭帝，那语调带着一丝疲惫、一丝压抑不住的冰冷失望，更有一丝刻骨的鄙夷，“文昭帝……”
这三个字仿佛冰锥钉入空气！文昭帝皇甫贤身体猛地一颤！几乎如同触电般从宽大冰冷的龙椅上弹跳起来！又因巨大的恐惧而瞬间脱力，脚下一滑！
“噗通！”一声沉闷得令人心头发酸的响声！
那身绣着九章龙纹的明黄龙袍凌乱翻卷！皇帝陛下！竟失魂落魄、毫无仪态地……直接……从龙椅前的丹陛台阶上狼狈不堪地滚跌下来！沉重的身躯如同装满稻草的麻袋，咕噜噜滚了两圈，重重砸在金砖地面！正好侧脸着地，狠狠砸在周翁先前喷溅出的那滩尚未完全凝结、半干半湿的粘稠血污之上！
粘腻滑溜！温热腥甜！
明黄的龙袍肩头瞬间被浸染出一大片刺目惊心的深褐色污痕！几滴浓稠血点飞溅在他煞白失神的侧脸！
“啊！”一声短促、凄厉、带着非人惊惧的尖叫从文昭帝喉间挤出！随即如同被掐断脖子的鸡鸭，只剩下极度恐慌的“嗬嗬”倒气声！他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只死死瞪着眼，看着自己身上那片污秽的象征！身体在冰冷的地面上如同濒死的鱼般剧烈抽搐着，抖如筛糠！
整个大明宫！陷入了一种死寂到令人癫狂的境地！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如同石化！无数道目光粘腻地凝固在那瘫在污血之中、颤抖抽搐的明黄身影之上！
时间仿佛凝固了几个世纪！几息之后。
珠帘之后传来一声极其幽长、又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的……叹息。
那叹息如同从寒渊最深处涌出，带着一种无法言说的疲惫、失望、厌倦，与深入骨髓的……冰冷灰烬感。
“退…朝…”帘后的声音低了下去，透着无法言喻的倦怠与淡漠。
“太后娘娘起驾回宫！”太监尖利变调的宣唱声撕裂了沉凝的死寂！如同某种赦令！
珠帘被猛地从内侧掀动！沉重的珠玉帘幕哗啦啦甩动碰撞，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明艳刺目的天水碧色袍角与猩红的曳地后裙如同惊鸿一瞥般骤然闪过！旋即被两侧蜂拥而上的太监宫女簇拥着！如同退潮的洪流！急促地消失在宣政殿通往内宫深处的巨大朱漆屏风之后！
朝臣们如梦初醒！如同被滚水烫了的蚁群！仓皇、惊惧、乱哄哄地叩头！山呼：“恭送太后娘娘！太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万岁万岁……”声音混乱、颤抖、不成调子！许多人跪拜着，眼角余光却控制不住地瞥向那瘫在地上、沾满血污、兀自颤抖的明黄身影！那不再是帝王！只是一个可怜、可悲又可怖的祭品！一个被撕去了所有神圣光环的傀儡！
没有人再看跪在血污中筛糠般的周翁。他如同一个被彻底遗忘的破败泥塑。朝臣们仓皇起身，官帽歪斜，玉带凌乱，慌不择路地朝着殿外涌去！唯恐避之不及！生怕沾染上这泼天血腥的晦气！
偌大殿堂，转瞬之间，只剩下了几个零星的内侍太监瑟缩在远处角落。金砖地面中央，两滩触目惊心的血痕如同地狱的印记蜿蜒铺开。一滩暗红，来自林文瑞绝望的拖行。一滩鲜红而粘腻，掺杂着唾沫星子，是周翁狂怒的遗迹。
在这两滩刺目的猩红之间，瘫伏着浑身沾满腥臭污秽、龙袍凌乱不堪、面无人色、瞳孔涣散、喉咙里只会发出微弱“嗬嗬”倒气的文昭帝皇甫贤。
如同一条被丢弃在泥泞血泊中的……染了色的破布口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