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老虎赖在铁北不肯走,傍晚的风里还卷着白日的热气,吹在脸上像蒙了层湿抹布。林暮抱着纸箱站在生父家楼下时,额角已经沁出了一层薄汗,怀里的纸箱微微动了动,传来一声细弱的。
别动啊铁蛋,林暮低头用下巴蹭了蹭纸箱边缘,声音压得很低,带你去见江川。
纸箱里铺着他从家里翻出来的旧毛巾,灰黑色的小猫蜷在里面,右后腿依旧缠着纱布,但比一周前明显利索多了。这七天林暮几乎住在生父家,每天放学后先跑小卖部买新鲜羊奶,回来用温水冲开,拿棉签一点点喂;晚上给铁蛋换药时,会把台灯移到纸箱边,借着光仔细看伤口——红肿彻底消了,错位的骨头似乎也归了位,医生上次来看过,说再养阵子就能正常走路。
林暮把纸箱往怀里紧了紧,快步往江川的维修铺走。路过巷口小卖部时,老板娘探出头喊他:小暮,又去看那小猫啊?
林暮点点头,脚步没停,带它去见个朋友。
老板娘了一声,看着他抱着纸箱的背影笑了笑,转身继续收拾货架。
维修铺的铁皮棚子在夕阳下泛着锈色的光,江川正蹲在一辆旧自行车前拧螺丝,左腿微微蜷着,不像之前那样必须搭在矮凳上了。林暮走近时,听见扳手敲在链条上的声,混着江川低低的咒骂:操,锈死了。
江川。林暮站在棚子外喊了一声。
江川回过头,额角的汗顺着下颌线往下滑,滴在洗得发白的校服t恤上,洇出一小片深色。他看到林暮怀里的纸箱,眉头立刻皱起来:你又把这玩意儿带来了?
它能走路了。林暮没理会他的不耐烦,抱着纸箱快步走进棚子,小心翼翼地把箱子放在地上——特意选了离工具堆最远的角落,那里铺着块旧帆布,是江川平时放零件用的。
纸箱刚落地,里面的铁蛋就不安分地动了动,小脑袋顶开箱盖探出来,蓝色的眼睛滴溜溜转,先看了看林暮,又转向江川,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轻响。
慢点。林暮蹲下身,轻轻把铁蛋抱出来。小猫比一周前长大了些,毛也蓬松了,不再是刚捡到时那副脱了水的蔫样。他把铁蛋放在帆布上,双手还虚虚护着,生怕它摔着。
铁蛋站稳的瞬间打了个晃,右后腿明显不敢用力,像踩着块滚烫的铁板,刚沾地就赶紧抬起来。它歪着身子调整了半天重心,小爪子在帆布上抓出几道浅浅的印子,终于试探着往前迈了一步——左前腿先动,右前腿跟上,然后是左后腿,最后那条伤腿才迟疑地往前蹭了蹭,整个身体往右边歪了歪,像个没放稳的陀螺。
你看。林暮的声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骄傲,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江川,它今天能走三步了。
江川已经放下了扳手,正单腿跪在地上,左腿伸直搭在另一个矮凳上,脚踝还有点肿,但比前几天消了不少。他没看林暮,目光落在铁蛋身上,那小猫正歪歪扭扭地朝他的工具箱挪,尾巴硬挺挺地竖着,像根小铁棍。
瘸着腿还挺能折腾。江川嗤了一声,伸手在铁蛋头顶敲了一下。小猫吓了一跳,猛地停下脚步,转过头对着江川了一声,声音不大,却带着点奶凶。
林暮赶紧把铁蛋抱回来,放在自己腿边:别吓它,它胆子小。
胆子小还往我工具堆里钻?江川挑眉,视线扫过铁蛋腿上的纱布——林暮换纱布时总记得剪得整整齐齐,边角都往里折了,不像江川自己包伤口时随便缠两圈就完事。他站起身,一瘸一拐地走到水龙头边洗手,手上的油污混着水往下淌,在水泥地上积了一小滩黑水印。
铁蛋在林暮腿边蹭了蹭,又开始尝试走路。这次它学聪明了,把重心都放在三条好腿上,伤腿几乎悬空,像拖着个累赘,走起来一颠一颠的,活像只被踩了一脚的蚂蚱。没走两步,它突然往前一扑,前爪抓住了林暮的裤脚,借力稳住身体,然后抬起头冲林暮了一声,像是在邀功。
林暮忍不住笑了,指尖轻轻挠了挠铁蛋的下巴:真棒。
江川洗完手走回来,手里拿着两瓶矿泉水,扔给林暮一瓶。林暮接住时差点没拿稳,瓶身上的水珠沾了他一手。
医生说骨头在长,林暮拧开瓶盖喝了口,水顺着喉咙滑下去,压下了刚才赶路的燥热,再养个个把月,应该就能正常跑了。
江川应了一声,目光落在铁蛋身上——小猫正用三条腿支撑着,努力去够林暮放在地上的画板背带,尾巴翘得老高,蓝眼睛在夕阳下亮得像两滴水。他突然抬脚,用鞋尖轻轻碰了碰铁蛋的屁股。
铁蛋吓得一声,猛地往前蹿了两步,结果因为用力不均,一声摔在帆布上,肚子朝天,四条腿蹬了半天也没翻过来,活像个翻壳的乌龟。
林暮赶紧把它抱起来,检查它的腿:没事吧铁蛋?有没有碰到伤口?
铁蛋委屈地蹭着林暮的手心,喉咙里发出细细的呜咽声。
江川!林暮有点生气,抬头瞪他。
江川却没看他,嘴角勾着点若有若无的笑意,伸手从工具箱里摸出个东西,递到铁蛋面前——是个旧铜铃铛,边缘有点变形,是之前江川从废品堆里捡回来的,本来想拆了取铜丝,后来忘了。
铁蛋的注意力立刻被铃铛吸引了,忘了刚才的委屈,伸出小爪子去扒拉。铃铛发出一声轻响,小猫吓得缩回爪子,过了两秒又忍不住探过去,这次学乖了,用鼻尖轻轻碰了碰。
离我工具远点,江川收回手,把铃铛放在铁蛋够不着的地方,语气硬邦邦的,刮花了算你的。
林暮把铁蛋放在地上,看着它又开始一瘸一拐地探索,小声说:它很乖的,不会乱碰东西。
上次谁说那只流浪狗乖,结果把我刚换的内胎咬了个洞?江川靠在工具箱上,从口袋里摸出烟盒,叼了根烟在嘴里,没点燃。
林暮不说话了,低头看着铁蛋。小猫正用三条腿艰难地爬上一块废弃的轮胎皮,站在上面居高临下地看江川,尾巴得意地甩了甩。
夕阳的光从棚子顶上的破洞里漏下来,在地上投下几个光斑,正好落在铁蛋身上,把它灰黑色的毛照得有点发红。江川的目光跟着那团小毛球移动,看着它从轮胎皮上跳下来,落地时没站稳,打了个滚,又立刻爬起来,继续歪歪扭扭地往前走。
小卖部老板说,林暮突然开口,声音很轻,你买的猫粮比奶粉有营养,铁蛋这几天长了不少肉。
江川叼着烟的动作顿了顿,没回头:五块钱一袋的垃圾粮,能长什么肉。
林暮坚持道,伸手把爬到他脚边的铁蛋抱起来,放在腿上,你看它的爪子,之前都是软的,现在有点硬了。
江川终于转过头,目光落在铁蛋的爪子上。小猫的肉垫粉粉的,确实比刚捡到时结实了些。他没说话,只是把嘴里的烟拿下来,夹在指间转了转。
铁蛋在林暮怀里待腻了,挣扎着要下去。林暮只好把它放下,看着它一瘸一拐地朝江川挪过去。这次江川没再赶它,只是在小猫快要碰到他裤脚时,用脚尖轻轻把它往回拨了拨。
丑死了。江川说,声音没什么起伏,眼神却柔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