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分钟前】
风见裕也拦在安室透面前,神色近乎哀求:“降谷先生,您再考虑一下吧,您是零部队的长官,这种事情根本不用亲自下去的!”
“这件事只能我去,让开,别让我说第二遍。”
安室透推开风见裕也——这是他在综合所有考虑下做出的选择。
“附近的居民都已经疏散了?”安室透再次确认,然后脱下防弹衣,只带轻型手枪、刀具和强光手电,毅然决然地踏入了排水系统。
“降谷先生!”
安室透突然觉得大腿传来阻力,低头一看,风见裕也正毫无形象地跪在地上抱着自己的腿:“风见,你在干什么,所有人都看着呢!”
“降谷先生,如果凶手根本就没想活着,他在下面引爆炸弹,你会出不来的!”风见裕也死不放手,安室透被他缠得头痛不已,没看到暗沉的天色中,一只肥嘟嘟的黑色小蝙蝠飞进了管道。
“我不能失去降——”风见裕也话还没说完,后脖颈就传来一阵剧痛,他闷哼一声,霎时晕了过去。
安室透收回打晕下属的手,松了口气,对其他人道:“把他带走。”
*
“拖延......时间?”水无怜奈心中顿生不妙。
徐明宇微微一笑,举起双手示意手上空无一物:“我在等他们疏通上面的人。”
“记忆力这么差的人不适合当记者,我不是从一开始就说了吗,我今天,就没打算从这里出去。”
“其实我并不是不能直接杀了山本尤家,但我太累了,而且,或许活着对他来说才是惩罚。”徐明宇声音平静,语速不疾不徐:“他得意于我拿不出实证,那么,同样哑巴吃黄连的滋味,他也来尝一尝吧。”
“就算政治势力盘根错节,但如果因为他招惹上了我,所以整片“旧城翻新”的政绩工程都化为废墟,那么他的政治对手也不会放过他的,是不是?”
“本来我是打算给你留点时间逃出去的,但既然你是cIA,那就自求多福吧。”徐明宇张开双臂:“毕竟,霓虹之所以这么嚣张,归根结底是因为有一只白头鹰在它背后撑腰,让它从来没有真正的受到应有的惩罚。”
“准备好了吗?”
跟拉莱耶跟久了,徐明宇也掌握了几分他的恶趣味精髓。
“三、”
安室透的脚步逐渐靠近。
“二、”
在水无怜奈震惊的目光下,徐明宇将山本利树留在原地,转身走向更深、更阴暗的支流。
“一。”
持续的背景水声变了调,从慵懒的潺潺,变为喉咙深处滚动的闷响。紧接着,远处隧道黑暗的尽头,传来一种密集的、如同万只脚爪在奔跑的簌簌声,迅速逼近。
安室透的脚刚踏上梯子,水无怜奈还没来得及说出“别下来”三个字,就听“轰隆”一声,刹那间,地动山摇。
地表上,午夜的街道突然传来沉闷的爆炸声,地下排水系统的支撑结构被炸毁的瞬间,路面突然拱起,沥青像破碎的玻璃般炸裂。
暗褐色的污水裹挟着腐臭,咆哮着从裂缝中喷涌而出,瞬间汇成浑浊的洪流。随着地基松动,墙体开始倾斜,在钢筋扭曲的刺耳声响中,整片拥挤的居民楼像被巨手推倒的积木般轰然坍塌,碎石、钢筋和家具碎片被浑浊的污水裹挟着冲向街道。
警车里待命的警察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冲天的泥浪吞没,断裂的排水管道源源不断地倾泻着污水,腐臭与尘土味混杂着弥漫在空气中。
地面上尚且如此,何况地下。
安室透在水无怜奈出声时就紧紧抓住了梯子,但徐明宇的定时炸弹炸毁了支撑结构,让地下水汹涌灌入管道,年久失修的梯子瞬间摧毁,二人一同跌入不断上涨的污水中。
先涌来的是一片漂浮的、蠕动的黑色前沿——那是沉积了数十年的腐烂杂物、泡沫和油污。灯光随即被被一堵急速膨胀的、吸收一切光线的黑暗水墙彻底推回。光域从几十米瞬间被压缩到身前几米,黑暗有了质量和速度,向二人压来。
空气瞬间变重,弥漫开一种铁锈、淤泥和有机物腐烂的刺鼻腥气。水位从脚踝爆起,像冰冷的巨手猛然攥住二人,安室透想去救山本利树,却已自顾不暇。
阻力让他像是在糖浆中挣扎,二人看到的最后景象,仿佛是地狱的显形。
——浑浊的水流像疯狂的搬运工,将一切旧物全部卷起,在漩涡中翻滚几下,消失在更深的黑暗里。墙上那些用血泪刻下的各国文字在晃动的水面折射下,仿佛全都活了过来,扭曲、舞动,然后被上涨的水线逐一覆盖、吞没。
水面上漂浮过来各种令人心悸的物体——泡白的劳工手套、饮料瓶,半张融化的全家福照片……都是这片排水系统曾吞噬、又在此刻吐出的残渣。手电筒的灯射入浑浊的水中,不仅照不透,反而散射成一片令人眩晕的、黄绿色的诡异光雾。在这光雾里,只能看到无数颗粒物如同暴风雪般疯狂旋转。看得见,却什么也看不清。
冰冷刺骨的水迅速带走体温,让肌肉开始僵硬、痉挛。不知是木头、砖块,还是其他什么在水下撞击着二人,每一次都带来尖锐的恐慌。
一段被淹没的凹陷处。水无怜奈猛地呛入一口水,味道是难以形容的腐败、酸涩,引发剧烈的咳嗽和呕吐反射。
“憋气,这里的水不能喝!”安室透一边庆幸自己没穿防弹衣,否则肺部的压力会更大,一面感叹风见裕也的前瞻性——不过再来一次,自己估计也会做同样的选择。
然而水无怜奈已经不怎么听得见声音了,水声、安室透的提醒和终于清醒过来大声呼救的山本利树的声音都逐渐被一种宏大的、轰鸣的、充满整个宇宙的流水声所覆盖。
那声音不再来自外界,就响彻在颅骨之内。接着,连这轰鸣也安静下来,世界变成沉闷的、隔着一层厚棉被的嗡鸣。
视觉开始丢弃现实,在手电筒最后的光晕即将被水淹没前,她仿佛看到了弟弟本堂瑛佑和父亲的脸,然后瑛佑的脸被马晓冉的脸代替,幽怨地看着她,问她为什么她和父亲都要抛弃他们母子。
徐明宇讲述的故事在脑海中形成句子不断翻涌,黑暗的深处,似乎有无数苍白的手影在缓缓摆动,如水草般欢迎,招引着她。
安室透头上绑着的头灯照亮了头顶一小块潮湿的拱顶。水无怜奈突然荒谬地想起,就在这混凝土之上几米,是足立区崭新的步行街,温暖的便利店灯光,踩着干燥路面回家的行人。两个世界,垂直相邻,却永不相通。
冰冷的水,终于温柔而坚定地漫过了她的口鼻,淹没了最后一点光。
在最后的意识里,她感受到的不是窒息感,而是一种沉重的包裹,仿佛回归胚胎,回归这片土地最黑暗、最原始的母体。
她感到自己在旋转、下沉,向着排水系统更深的、连接着海湾甚至太平洋的黑暗肠道滑去……
所有挣扎的痕迹、所有的故事、所有的控诉,都被这平等而残酷的水流抚平、充满、带走。地下水系统完成了它最终的使命——它不仅是城市的排泄通道,也是其沉默的消化系统,能将一切不合时宜的真相,溶解于无形。
水无怜奈的身体像断线的木偶般沉浮,乌黑的长发散开,如同晕开的墨团。
“呀嘞呀嘞,以后要不要改名叫齐木·拉莱耶呢?”
水面忽然泛起一圈细密的涟漪,一只圆滚滚的小蝙蝠扑棱着翅膀掠过水面,黑豆般的眼睛映出女人苍白的脸,小小的身体泛起银辉。
光芒渐盛,小蝙蝠的轮廓在光晕中拉长、变形,绒毛化为绸缎般的银发,翅膀收拢成修长的手指。转瞬之间,就变成了银发的漂亮青年。
“这么多卧底,你是最听话的一个,资质差点就差点吧。”拉莱耶在水无怜奈眉心处点了一下,然后把已经半死不活的山本利树系在了她的腰带上,看着二人自动上浮。
“送你一功,不用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