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宫,从未如此“宁静”。
那种曾经弥漫每个角落的、属于人类聚居地的喧嚣与生机,已然被死寂取代。只有能量管道偶尔过载发出的细微噼啪声,或是远处结构因应力变化传来的低沉呻吟,才提醒着这里并非完全的坟墓。舷窗外,幽暗的海水依旧,只是那片令人心悸的猩红“收割者”阴影,如同被冻结在琥珀中的蚊虫,保持着攻击前夕的姿态,凝固在无形的屏障之外。
这宁静,并非祥和,而是绷紧到极致的弓弦在释放前那一瞬的凝滞。是暴风眼中,毁灭涡旋暂时停滞的、令人窒息的假象。
宋茜坐在经过紧急修复、勉强能运作的指挥中心主控台前,左臂的骨折处已被更专业的医疗设备固定,但脸色依旧苍白。她的面前,悬浮着两幅截然不同的画面。
一幅是龙宫外部及周边的实时监控。代表渊鲸意志的、温和却浩瀚的能量场,如同一个巨大的、半透明的气泡,将龙宫核心区勉强包裹。气泡之外,是密密麻麻、不断试图冲击却又被无形之力弹开的“收割者”。它们如同永不知疲倦的鬣狗,环绕着垂死的巨象,等待着护身光芒熄灭的刹那。根据能量衰减模型推算,这种平衡,最多还能维持七十二小时。
另一幅,则是通过“秩序碎片”之间残存的、极其微弱的共鸣联系,勉强接收到的一些来自“伊甸”的碎片化信息流。画面不稳定,充斥着干扰雪花,但足以让人窥见那片“美好表象”下的诡异——荒木宗介和其他幸存者似乎被困在了一个不断根据他们潜意识“定制”完美环境的光之牢笼中,他们显然已经察觉到了不对劲,正在尝试各种方法突破,但所有的努力都如同石沉大海,被那看似柔和的光之壁垒无声吞噬。
一边是即将到来的、物理层面的毁灭;一边是精神意识层面的、更加隐秘的消化与同化。
宋茜的目光在两幅画面间缓缓移动,最终落在了控制台上那枚来自“静默神殿”的蓝色“秩序碎片”上。它静静地躺在特制的力场容器中,散发着稳定的、与这片绝望格格不入的秩序光芒。这是通往“彼岸”的钥匙之一,也是可能带来“终极之险”的潘多拉魔盒。
渊鲸意志(或者说融合了路岩印记的意志)在她尝试进入核心禁区时,已经明确告知了风险。“彼岸”绝非乐土,其危险性可能更甚于“伊甸”或“收割者”。但它是目前唯一的、未被证伪的出路。
她调出了从“静默神殿”数据库以及“自由城”幸存者零碎记忆中拼凑出的关于“彼岸”坐标的信息。那并非一个具体的位置,更像是一组复杂的、涉及高维空间翘曲和特定能量频率调制的参数。以龙宫目前的技术和能力,几乎不可能实现这种跨维度的航行。
除非…
她的目光再次投向舷窗外,那些被渊鲸意志阻挡的“收割者”。它们所展现出的空间扭曲能力、对能量的操控方式…是否本身就蕴含着实现“彼岸”航行的某种关键技术原理?利用敌人的力量,打开生路?
这个念头疯狂而大胆,近乎异想天开。但绝境之中,任何可能性都必须被考虑。
她开始调阅所有关于“收割者”能量特征、空间干涉模式的数据记录,同时尝试通过那微弱的共鸣,向“伊甸”中的荒木等人传递加密的警示信息,提醒他们“伊甸”的本质,并尽可能收集“伊甸”内部能量结构的资料——那里既然是“观察者”的陷阱,其构造本身或许也隐藏着关于高维空间的秘密。
这是一场与时间的赛跑,也是一场在刀尖上寻找生机的豪赌。她需要在龙宫屏障崩溃前,找到并验证前往“彼岸”的方法,并设法将信息传递给可能还在抵抗的同伴。
而在那片光之牢笼“伊甸”之中,荒木宗介等人也并未坐以待毙。
在最初被环境治愈、安抚的错觉过去后,荒木那近乎野兽般的直觉和对危机的嗅觉,让他率先清醒过来。他阻止了其他人继续沉迷于“伊甸”为他们量身定制的完美幻境,开始有组织地测试这个空间的边界和规则。
他们发现,任何试图暴力破坏光之壁垒的行为都会被瞬间“修复”并施加某种精神层面的“安抚”(更像是麻痹)。任何流露出强烈“负面”情绪(如愤怒、怀疑、攻击性)的个体,会受到更强烈的“环境优化”(实则是意识干预)。
但他们也发现,当所有人集中意志,共同想象、构建某种极其复杂、且与“伊甸”预设的完美模板相悖的“混乱”或“真实”场景时,周围的光之壁垒会出现极其短暂、细微的波动。
“这鬼地方…怕的是‘真实’!是‘不完美’!”荒木得出了结论,尽管这个结论听起来有些荒谬。他开始组织幸存者们,不再试图攻击,而是轮流讲述自己记忆中最痛苦、最挣扎、最不堪回首的真实经历,试图用这种集体的、真实的“负面”能量,去冲击这个完美的囚笼。
这个过程本身也充满了痛苦,如同将结痂的伤疤一次次撕开。但为了挣脱,他们没有选择。
龙宫内,宋茜在孤独地计算、推演、冒险。
“伊甸”中,荒木等人在用记忆与真实进行着无声的抗争。
“玄武岩”基地,则保持着诡异的沉默,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而被渊鲸意志阻挡的“收割者”,依旧在不知疲倦地冲击着那日渐稀薄的屏障。
最终的对手——“观察者”,其真正的形态与目的,依旧笼罩在迷雾之中。但所有线索、所有挣扎、所有希望与绝望,都如同汇入漩涡的溪流,正在不可逆转地导向那终将到来的、决定文明存续的…
最终对决。
而这暴风雨降临前的、压抑到极致的宁静,或许就是命运给予他们最后的…喘息与准备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