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旨是温的。
明黄的绸缎,还带着高德庸手心的温度。
可塞进我手里的那一刻,却烫得我指尖发麻。
“惠妃娘娘,快请起吧。”
高德庸的声音,腻得能滴出蜜来。
他亲自上前,虚扶了我一把,那姿态,恭敬得让我后背发毛。
我没动,膝盖像是黏在了地上,沉得抬不起来。
整个院子,死一般地寂静。
我宫里的太监宫女,还都跪在地上,一个个脑袋埋得低低的,肩膀却在不受控制地发抖。
是激动?还是害怕?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我完了。
“娘娘?”高德庸的声音又近了一点。
我终于抬起头。
我看着他那张笑成一朵菊花的老脸,看着他身后那些太监宫女们,投向我的,那种混杂着敬畏、崇拜、狂热的眼神。
我仿佛听见了,我那“宫斗奇才”的人设,发出了“咔嚓”一声巨响。
它被彻底焊死了。
焊死在了“功在社稷”这块烧红的铁板上。
我,惠妃林素言,从今天起,不仅是个宫斗奇才,是个医道圣手。
我还是个……救世主?
我眼前一黑,差点没当场晕过去。
锦书反应快,从后面扶住了我,她的手也在抖,隔着衣料,我都能感觉到那股子剧烈的颤动。
“主子……”她的声音里带着哭腔,“您……您成主位娘娘了!”
是啊,主位。
一宫主位。
我终于,从一个十年都没挪过窝的小贵人,爬到了妃位。
可我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这感觉,就像一个只想在新手村打史莱姆的咸鱼,被系统一巴掌拍到了终极boSS的脸上。
“娘娘洪福齐天,贺喜娘娘!”
高德庸笑得见牙不见眼。
他直起身,往后退了一步,然后猛地一甩拂尘。
“陛下有旨!赏惠妃娘娘!”
他这一嗓子,中气十足,传出去老远。
殿外,立刻响起了一片整齐的脚步声。
一队小太监,鱼贯而入。
他们两人一组,抬着一个个沉重的红漆木箱。
“砰!”
“砰!”
“砰!”
箱子被一个个放在院子中央,发出的闷响,声声都砸在我的心口上。
高德庸亲自上前,打开了第一个箱子。
金光。
刺目的金光,晃得我睁不开眼。
满满一箱子,全是金灿灿的金元宝。
他没停,又打开了第二个,第三个……
金元宝,东珠,南海的珊瑚,上好的玉如意,还有一匹匹流光溢彩的锦缎。
我的承恩殿,这个我住了十年,除了小厨房,家徒四壁的冷宫。
第一次,被珠光宝气塞满了。
院子里跪着的宫人,发出一阵压抑不住的惊呼。
他们活了这么久,哪里见过这种阵仗。
这不是赏赐。
这是把半个国库,都搬到了我面前。
“娘娘,这都是陛下的一片心意。”
高德庸站在那堆金银珠宝中间,脸上的笑容越发真诚。
“陛下在朝堂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夸了您足足一刻钟呢。”
“说您不仅有菩萨心肠,更有经天纬地之才。那‘病从口入’四个字,简直是大道至简,振聋发聩!”
他学着裴容的语气,说得抑扬顿挫。
我的手,捏着那卷圣旨,指节都发白了。
经天纬地?
我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
我只是个想活命的咸鱼啊!
“陛下还说了,”高德庸压低了声音,凑近了些,用一种分享秘密的语气说道,“林妃心怀社稷,却从不居功。此等品行,堪为后宫表率,天下女子楷模!”
“今日这旨意一下,前朝那些个老臣,都服了。都说陛下慧眼识珠,于后宫之中,觅得如此贤内助!”
前朝……
这两个字,像两根针,扎进了我的耳朵。
我的名声,已经从后宫,传到前朝去了?
那些每天在朝堂上为了国计民生吵得不可开交的大臣们,现在都知道了,宫里有个叫林素言的妃子,靠着洗手喝开水,平定了一场时疫?
我不敢想下去。
再想下去,我怕我真的会当场疯掉。
“高总管……”我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干涩得厉害,“这些……太贵重了。臣妾……愧不敢当。”
我只想退货。
现在,立刻,马上。
把这些烫手的东西,全都给我搬走。
谁知,高德庸听了我的话,脸上的敬佩之情,更浓了。
“娘娘!”他猛地一躬身,“您看!您又来了!”
“这泼天的功劳,您说不要就不要。如今这泼天的富贵,您也说不敢当。”
“此等淡泊名利之心,咱家……咱家这辈子都没见过!”
“您放心,这都是您该得的!陛下说了,您活人无数,功在社稷。这点赏赐,算得了什么!”
我:“……”
我看着他那张写满了“您果然是高人”的脸。
我绝望地发现,我说什么,都是错的。
我越是推辞,他们就越觉得我深不可测。
我越是害怕,他们就越觉得我稳如泰山。
这个世界,疯了。
“奴才们,给惠妃娘娘叩头!”
高德庸转身,对着院子里的人,高声喊道。
“哗啦——”
以他为首,我承恩殿的,他带来的,所有太监宫女,齐刷刷地,又给我磕了一个头。
这一次,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响,更实。
“恭喜惠妃娘娘!愿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山呼海啸般的声音,在小小的承恩殿里回荡。
震得我耳膜嗡嗡作响。
我捏着那卷圣旨,站在一片金光灿烂里,被无数狂热的目光包围。
我清楚地知道。
从今天起,我再也不是那个可以随时躺平的林贵人了。
我是惠妃。
是陛下眼里的贤内助,前朝大臣口中的“女诸葛”,宫人们心中的活菩萨。
我是被架在火上烤的,那个冒牌货。
这泼天的富贵,哪里是赏赐。
这分明是,一道催着我,快点去死的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