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铺的刘掌柜走了。
猪肉铺的赵屠户走了。
菜贩李大婶也走了。
他们不敢看王伯的眼睛,留下几句干涩的“对不住”,就逃也似的离开了。
最后的盟友,在曹县令无形的权势面前,土崩瓦解。
王伯呆呆地看着空荡荡的门口。
“完了……”
“这下……全完了……”
噗通!
王伯双眼一翻,身体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师傅!”
阿澈箭步上前,及时扶住了王伯软绵绵的身体。
掌心接触到的皮肤滚烫得吓人。
心火攻心,油尽灯枯,这个老实了一辈子的厨子,竟被这接二连三的打击直接击垮了。
阿澈将他搀扶到后院的床上,盖好被子。
王伯躺在那里,嘴唇干裂起皮,双目紧闭,喉咙里翻来覆去地念叨着胡话。
“没米了……没菜了……百味宴……完了……”
绝望,如水银泻地,彻底灌满了这个老人的心。
阿澈站在床边,静静地看着。
店被砸了,他不怕。
账扒皮上门,他能退。
可现在,是釜底抽薪,是断绝了所有生路的无米之炊。
这是真正的死局。
阿澈转身走回前堂,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
他从自己的包袱里,翻出了最后一块干粮。
那是一块又冷又硬的麦饼,像是石头,硌得牙疼。
这是他今天全部的口粮。
他没有吃。
他拿着麦饼,走到了那个破败的灶君庙前。
他熟练地将麦饼掰成两半,将其中一半,工工整整地放在了那满是裂纹的神台上。
“灶君爷爷,师傅病了,店里也没吃的了。”
“我进山一趟,看看能不能找点活路。”
他对着那黑漆漆的神像,认真地拜了拜,转身背上一个破旧的竹篓,走进了凛冽的寒风中。
然而,现实远比想象的更残酷。
哪怕【万世记忆】中采药人的经验无比清晰,也无法凭空变出食物。
时值寒冬,万物萧瑟。
丰年镇本就贫瘠,山林外围早已被饥民们搜刮得一干二净,连草根树皮都未曾放过。
阿澈往深山里走了整整一个下午。
手脚被冻得失去知觉,也只找到几根苦涩的野菜根,和一把能酸掉牙的野果。
直到天色昏暗,依旧空空如也。
拖着灌了铅的双腿,阿澈回到了死寂的王记菜馆。
床上,师傅的气息更弱了。
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几乎要将他压垮。
他沉默地走到灶君像前,将怀里那几根带着泥土的苦涩野菜根掏出来。
他再次掰开,将其中一半放在了神台上,与那半块干硬的麦饼并排。
他脸上挤出一丝苦涩的笑。
“灶君爷爷,今天收获不好,山里也穷得很。”
“您和我,都得将就一下了。”
说完,他疲惫地靠着墙壁坐下,准备就着冷水咽下另一半野菜根。
就在他转身的那一刹那。
一丝若有若无的异香,钻入了他的鼻尖。
那香味很淡,却清冽得出奇,像是冰雪消融后,第一缕钻出冻土的嫩芽,带着一股涤荡心肺的洁净气息。
阿澈脚步一顿。
他循着香味的源头找去。
最后,他的视线定格在了灶君神像的底座上。
就在那布满蛛网和灰尘的石质底座的一道裂缝里,不知何时,悄然长出了一朵小小的菌菇。
那菌菇通体莹白,不过拇指大小。
它润泽得如同上好的羊脂美玉,表面还萦绕着一层淡淡的、肉眼可见的白色毫光。
阿澈的心脏,猛地狂跳起来!
他屏住呼吸,俯下身,用两根手指,轻柔地、完整地将它采了下来。
菌菇入手,一股暖流瞬间涌遍全身,驱散了所有的疲惫与寒冷。
这是……灶君的馈赠!
提着这最后的希望,阿澈回到厨房。
野菜根洗净,一同下锅,注入清冽的井水。
他没有放任何多余的调料。
只在汤水将沸未沸之时,才郑重地将那枚“愿力菇”放入锅中。
咕嘟。
咕嘟。
瓦罐里,汤水翻滚。
起初,只是寻常的鲜味。
但渐渐的,随着“愿力菇”在汤中慢慢化开,一股奇异的香味,开始从瓦罐的缝隙中,丝丝缕缕地溢散出来。
那香味,无法用言语形容。
有山野的清甜,但更多的是一种纯净到极致,直抵灵魂深处的清香。
它不霸道,却有着无与伦比的穿透力。
它穿过厨房,飘满整个破败的店堂,又从那被砸烂的门板缺口,飘向了冷清的街道。
然而,香气引来的,不只是客。
“砰!”
本就破烂的店门被一脚踹开。
一个满脸横肉的衙役,曹彪手下的头号走狗王屠,提着水火棍闯了进来。
他本是奉命监视,却被这股异香勾得口水直流。
“好啊!你们他妈的还有好东西藏着!”
王屠狞笑着,目光贪婪地锁定在厨房的瓦罐上。
“这汤,爷爷我收了!”
说着,他便要上前抢夺。
阿澈端着滚烫的瓦罐,不退反进,平静地看着他。
“这汤,你喝不得。”
“放屁!天下还有你王爷爷喝不得的汤?”王屠啐了一口。
阿澈的眼神没有一丝波澜,声音却带着一丝诡异的肃穆。
“这并非凡汤。”
“而是我以身家性命为引,向灶君爷求来的‘善恶汤’。”
他缓缓道:“此汤能辨人心。心善者饮之,强身健体,百病不侵;心恶者饮之,穿肠烂肚,神仙难救。”
“你……要当第一个试试这丰年镇公道的人吗?”
少年清澈的眼眸,在跳动的火光下,竟让王屠心底生出一股寒气。
那香气实在太过神异,不似人间之物,更让他信了三分。
做贼心虚,杀人胆怯。
王屠看着那锅升腾着白色雾气的汤,仿佛看到的不是美味,而是一锅审判自己的沸油。
“你……你他妈的少跟老子装神弄鬼!”
他嘶吼一句,给自己壮胆,却终究不敢再上前一步。
最后,他恨恨地一跺脚。
“等着!等丰年祭,看曹公子怎么收拾你们!”
说完,竟是头也不回地跑了,背影狼狈不堪。
危机暂时解除。
阿澈深吸一口气,缓缓揭开了瓦罐的盖子。
轰!
一股浓郁到化不开的白色雾气,裹挟着那股神仙般的香气,冲天而起!
这一次,香气中除了食物的鲜美,更带着一丝清心安神、涤荡灵魂的独特“药香”。
也就在这一刻。
一个身影,出现在了王记菜馆的门口,将夕阳的余晖挡住。
那人一身青衫,气质儒雅,面容却带着掩不住的憔悴与风尘,眉宇间一股郁结之气挥之不散。
他显然是为某事忧心忡忡,奔波已久。
他本是匆匆路过,却被这股突如其来的异香,硬生生勾住了脚步。
他站在门口,看着店内的一片狼藉,又使劲嗅了嗅空气中那让他烦乱心神为之一清的香气,脸上写满了惊奇与急切。
他快步走了进来。
目光越过满地狼藉,死死盯住阿澈手中的瓦罐,声音因激动而带着一丝颤抖。
他的嗓音带着几分读书人特有的温润,此刻却急切无比。
“请恕在下冒昧!”
“你这罐中之物,为何香气竟能清心凝神,直入灵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