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城北,秀金楼核心腹地深处,一处精舍。庭院修篁森森,翠叶婆娑,本该清幽雅静,却隐隐透着一种被无形禁锢的沉闷哀婉。
精舍内室,熏着昂贵的苏合香。江辞婉,正端坐在紫檀圆桌旁,耐心地教红线读书写字。
女童皮肤雪白,大大的眼睛如同黑葡萄,灵动中带着倔强。小手笨拙地抓着细毫兔毫笔,小脸绷得紧紧的,一笔一划地写着“江姨…好”。墨迹有些歪扭,却透着一股子认真的稚气。
“很好,红线的‘姨’字写得很工整。”江辞婉的声音如清泉般柔软,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虚弱。她轻轻纠正女童握笔的小手,“这一横要平一些,就像……你看到的那片平静的湖面一样。”
红线抬起小脸,对着江辞婉怯生生地笑了笑,露出一口细白的小牙:“江姨教的,我都记着……”她的话音未落,精致雕花的房门猛地被人从外面重重推开!
哐当!
门扉撞在墙壁上,发出刺耳的巨响。
一道颀长冷硬的身影当先闯入!
千夜!他苍白得近乎毫无血色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唯有那双细长的眼眸里,凝聚着一种纯粹的、居高临下的冷酷。他一身墨色紧身劲装,如同裹挟着凛冬深寒而来。
在他身后,如影随形般跟入两人!
左边一人,身材极其魁伟,如同一尊铁塔。面容黝黑,寸发根根如针倒竖,豹头环眼,鼻翼宽厚,一张阔口微微咧开,露出里面一口惨白渗人的獠牙状利齿!他穿着贴身黑色皮甲,双臂粗壮如常人腰身,虬结的肌肉仿佛要撑裂衣衫,蒲扇般的大手骨节凸出泛着金属般的灰黑色泽。此人浑身散发着如嗜血巨兽般的狂暴压迫感!
右边一人,恰恰相反,身材矮瘦如猿猴,穿着洗得发白的暗灰色布褂。面容奇长且干瘪,一双眼睛极小,却闪烁着毒蛇般阴冷刻毒的光芒,眼皮耷拉着,几乎完全遮住了眼眸,只剩两道不断移动的暗光缝隙。他双手笼在破旧宽大的袖子里,脚步无声无息,气息阴森冰冷,仿佛一只隐匿在阴影中的剧毒壁虎。
这两人一出现,如同两股截然不同、却又同样令人窒息的暴虐与阴毒气息同时涌入这狭小的精舍房间!
“你们做什么?!”江辞婉瞬间站起,下意识地将红线往自己身后一拉!脸上温柔的愁绪被惊怒取代!
千夜对江辞婉的话充耳不闻,眼神冰冷地锁定在惊惶失措躲在她裙裾后的红线身上。
千夜的声音没有丝毫温度,如同冰刀刮骨,“带走!”
言简意赅。
“滚开!” 左边那人喉咙里发出一声含混不清、如同野兽般的咆哮,巨大的身躯一步跨出,那只泛着灰黑色金属光泽的蒲扇大手,裹挟着令人头皮发麻的风压,直接蛮横地向江辞婉的肩膀扇去!意图将她扫开!丝毫没有因为对方是女子而有半分留手!
“江姨!” 红线吓得尖叫!
江辞婉眼中寒光骤闪!她柔弱是假象!面对袭来的巨掌,她非但不退,左脚闪电般后撤半步生根,吐气开声,玉白纤细的右掌竟在这一霎由绵软化为玉石,五指并拢如锥,带起一缕极寒锐风,快若闪电般反啄向裘霸山那只巨掌的手腕内侧极泉穴!这是一记极其精妙的反制点穴擒拿手!后发先至!
然而——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及裘霸山手腕皮肤的瞬间!
另一道比毒蛇吐信更快、更阴险的影子无声而至!
一直隐在山巨大身影之后的“阴蛛”,他那双笼在破袖子里的手终于动了!
两根枯瘦如柴、指甲尖锐如淬毒细钩的手指,以一种违反人体关节的扭曲角度,极其刁钻阴毒地弹出!
没有预兆!
噗!噗!
两道肉眼几乎难辨的、蕴含了至阴蚀骨劲力的凌空气劲,如同两根无形的冰冷毒针,精确无比地射穿了空气,狠狠刺入江辞婉腰侧与背后两处要穴!
“呃!” 江辞婉闷哼一声,脸色瞬间惨白如金纸!凝聚在右掌上的功力瞬间溃散,一股无法抑制的剧痛混合着一种麻痹经脉的阴寒真气狂涌入体!她点出的右手顿时无力垂落!
砰!
裘霸山那带着巨力扇来的手掌,再无阻碍,结结实实狠狠拍在她左肩上!
这一掌拍实,骨裂声清晰可闻!
江辞婉如同断了线的纸鸢,娇躯剧震,口中“哇”地喷出一口鲜红的热血!整个人被那股沛然巨力打得离地向后倒飞!重重撞在摆放文房四宝的紫檀桌案之上!
轰隆!
檀木桌案四分五裂!笔墨纸砚连同尚未写完的描红纸张瞬间被震飞、泼洒!
温热的血液溅落在破碎的桌案与地板上,触目惊心!
“江姨——!!!”红线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响起!
江辞婉倒在血泊与碎木之中,剧烈的疼痛和那两股透穴而入的阴寒真气疯狂侵蚀她的神智,意识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模糊的视线里,只见千夜面无表情地一步上前。
铁箍般的大手带着黑灰色金属质感的巨掌,如同猎鹰抓兔,粗暴无比地一把将哭喊挣扎的红线从地上捞了起来!
红线那双充满了极度恐惧的大眼,泪流满面,死死盯着倒在血泊中昏迷过去的江辞婉,小嘴里发出绝望破碎的音节:“江……姨……!……求求……不……”
声音戛然而止。
一块带着浓重劣质迷药气味的黑布牢牢捂在了她口鼻之上!红线小小的身体瞬间软了下去。
千夜冷漠地看着一切微微颔首。
“带走。”
裘霸山咧嘴露出一丝残忍的狞笑,像提着一只待宰的鸡仔般,将昏迷的红线夹在腋下。矮小如鬼的杜三寸则无声地跟在裘霸山身侧,那双阴毒的小眼不着痕迹地扫过地上昏迷的江辞婉,随即收回。
三人如同来时般雷厉风行,带着红线的身影消失在破碎的房门外。
只有满地狼藉、破碎的檀木案几以及那滩尚带温热的粘稠鲜血,诉说着方才瞬间爆发的冷酷与劫难。
…………
金陵城南,秦淮河畔,醉花阴总舵深处。
一座更为奢华雅致的暖阁。
此阁名为“浮香”,四周以名贵的“雪里含春纱”制成的帘幕重重垂落,既隔绝了视线,又让光线变得朦胧而暧昧。空气中弥漫着顶级沉香的馥郁清雅,沁人心脾,能涤尽凡俗尘埃。
一个纤细婀娜、身姿如仙柳扶风的身影,卓淼,此刻正恭敬地侍立在层层纱帘之外一丈之地。她低着头,姿态极为恭顺,声音也放得极为柔和谨慎:“……主上,那边动作很快,似乎有意整合京口水陆道上的散碎力量,只是……”她微微一顿,似乎在组织措辞,“京口那边传来的消息,与我们最初预估的目标路径,似有微许出入……”
帘幕后沉寂片刻。
那慵懒的声音接着道:
“让他去折腾。必要的时候,你的人可以‘不小心’漏点风声给秀金楼的老狗们,给他们添把火。死水,是该搅一搅了。” 声音里带着一种俯瞰棋盘、操控棋子的冷漠戏谑。
“是!卓淼明白该如何做了。” 她心中微微一凛,“主上放心,卓淼定当谨记分寸。”
“知道分寸就好。”帘后的声音变得淡淡的,“去吧。” 仿佛挥走一只碍眼的飞虫。
“属下告退……”卓淼深施一礼,准备悄然退出这威严又靡靡的“浮香”阁。
就在她转身刚要迈步的瞬间!
暖阁外层通往庭院的水晶珠帘“哗啦——!”一声被极其粗暴、极其失礼地猛地掀开!
一个穿着贴身水绿色侍女服、梳着双环髻的少女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狸猫般,一头闯了进来!她跑得极其仓促匆忙,气息紊乱,发丝散乱,鬓边玉簪都歪斜欲坠!脸上带着全然不合规矩、不合醉花阴此地“优雅”氛围的惊惶失措!这种失态,在这种地方几乎是不可想象的!
她显然没料到阁内还有旁人在,闯入的动作和脸上的神情瞬间僵住了!眼中闪过一丝惊慌和懊恼,下意识地刹住脚步!
卓淼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随即又恢复清冷平静。
纱帘之后,一股如冰水下渗的寒意陡然弥漫而出!整个暖阁的温度仿佛骤然降低了几度!
帘幕无风微微晃动,显示出背后主人此刻被搅扰、被冒犯而生的愠怒。
那闯进来的侍女“噗通”一声直接跪倒在地,额头触地,身体因巨大的恐惧而不由自主地发抖:“婢子该死!婢子罪该万死!” 她声音都在发颤,“主上息怒!婢子实在是……”
她猛地抬起头,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带着难以抑制的惊恐和急切,不顾一切地脱口而出:“婉……婉姐姐!是婉姐姐出事了!”
“阴罗部来人,打伤了婉姐姐,掳走了红线。”
帘后那人冷笑出声,“这么快就坐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