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窗外的风就裹着股潮湿的冷，钻进破旧的窗棂，吹得火堆的余烬“簌簌”落。霍恒是被怀里清心玉的凉意冻醒的——玉坠不再是人间的温烫，而是像浸了忘川的水，凉得能透过衣料触到皮肤，提醒他今日要入的，是阴阳相隔的地府。
“该走了。”
燕赤霞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他手里捏着三张黄符，符纸边缘画着暗红色的纹路，像用朱砂混了血，在晨雾里泛着微弱的光。“这是引魂符，能暂时遮蔽我们的生人气，让地府的小鬼以为我们是‘游魂’，但只能撑三个时辰，得抓紧时间。”
王成早就醒了，正蹲在火堆旁啃野菜饼，听到“地府”两个字，咬饼的动作顿了顿，喉结滚了滚，却还是把最后一口饼咽下去，扛起堆在角落的法器——有霍恒的清心玉匣子、青娥的草药篮，还有燕赤霞的备用剑鞘，堆得比他还高，压得他肩膀微微下沉。“我来扛！这些东西沉，你们保存体力，到了地府还得找线索呢！”
霍恒看着他硬撑的样子，嘴角几不可察地扬了扬。这小子，明明昨晚还偷偷问他“地府是不是全是青面獠牙的鬼差”，现在却装得一副不怕的样子，倒也算有几分担当。他走过去，从王成肩上取下剑鞘：“别逞能，分着扛，摔了法器更麻烦。”
王成还想坚持，青娥已经笑着把草药篮接了过去：“听话，我们是团队，不用你一个人扛。”
五人出了破庙，沿着昨晚来时的路往兰若寺方向走。越靠近寺庙，空气里的凉意越浓，地面上的草叶都泛着层淡淡的灰，像蒙了层地府的雾。燕赤霞在兰若寺后院的一棵老槐树下停下，指着树根处的一个树洞：“地府入口就在这里，我之前用符咒标记过，引魂符能打开它。”
他掏出一张引魂符，贴在树洞上，指尖泛起淡金色的光，对着符纸轻轻一点。“天地分阴阳，魂归忘川路——开！”
随着咒语落下，树洞突然发出一阵“嗡嗡”的响，淡黑色的雾从树洞里涌出来，慢慢凝成一道半透明的门，门后隐约能看到一条灰蒙蒙的路，路两旁开着血红色的花，像铺了层碎红绸。
“这、这就是地府入口？”王成凑到门边，刚想往里看，一股冷意突然从门后飘出来，吓得他赶紧后退一步，手紧紧攥着手里的扁担，指节都泛了白，“里、里面好冷……”
“别怕，跟着我走，别乱碰里面的东西。”燕赤霞率先走进门，宁采臣攥着玉佩，紧随其后。霍恒看了眼王成，故意放慢脚步：“不敢走就留在上面，没人逼你。”
“我敢！”王成咬了咬牙，深吸一口气，跟着青娥走进门里。刚跨过门槛，他就打了个寒颤，不是冷，是怕——眼前的路比他想象中更阴森，路面是灰黑色的，踩上去像踩在软泥上，路两旁的彼岸花红得刺眼，花瓣上还沾着点透明的水珠，像眼泪。远处传来隐约的哭声，淡得像风，却听得人心里发紧。
“哇……这就是地府啊……”王成的声音都有点发颤，脚步紧紧跟着青娥，眼睛却忍不住往四周看，看到路边飘着个半透明的鬼影，吓得赶紧低下头，却还是强撑着说，“没、没什么好怕的，不就是点花、点雾嘛……”
霍恒走在后面，把王成的反应都看在眼里。这小子，虽然怕得腿软，却没掉链子，还牢牢记着扛东西，倒也算过了“考验的第一小关”。他悄悄从怀里掏出清心玉，玉坠泛着淡金色的光，在周围罩了层微光，帮王成挡了些地府的阴气：“别一直低着头，看路，摔了没人扶你。”
王成抬起头，看到霍恒手里的清心玉，眼里满是感激：“谢谢师傅！我会小心的！”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前方的路突然开阔起来，出现了一个市集——市集里的摊位大多是空的，木质的摊位架子歪歪斜斜的，有的还缺了腿，靠石头撑着；地面上散落着些破碎的纸钱，被风吹得滚来滚去；远处的几间铺子门帘耷拉着，看不清里面的样子，整个市集灰蒙蒙的，像被废弃了很久。
“这就是忘川鬼市，白天是这样，入夜后鬼魂才会出来摆摊。”燕赤霞解释道，“我们得找个‘消息灵通的老鬼’，问问血莲秘境的具体位置，还有小倩的魂魄碎片在哪里。”
众人在市集里转了起来。摊位上大多是空的，只有少数几个摊位摆着些奇怪的东西——有的摆着半块生锈的铜镜，有的摆着几支快枯萎的彼岸花，还有的摆着个小小的纸人，纸人脸上画着模糊的五官。
“有人吗？请问有人知道血莲秘境吗？”宁采臣对着一个摊位喊了一声，声音在空荡的市集里传得很远，却没人回应。
王成跟在后面，手里还扛着东西，走得有点累，刚想放下歇会儿，突然听到一阵微弱的啜泣声。“谁在哭？”他循着声音走过去，看到市集角落的一个摊位旁，蹲着个穿灰布衣裳的老鬼，老鬼拄着根拐杖，手里拿着个空盒子，哭得肩膀都在抖。
“老爷爷，您怎么了？”王成走过去，虽然有点怕，却还是忍不住问。
老鬼抬起头，他的脸是半透明的，眼窝深陷，看到王成，眼里满是惊讶：“你、你能看到我？你是活人？”
“我……我们是来地府找线索的。”王成指了指不远处的霍恒等人，“您怎么哭了？是不是丢了什么东西？”
“我的往生镜！我的往生镜丢了！”老鬼哭得更伤心了，举起手里的空盒子，“那是我唯一的念想，能看到我老伴的样子，昨天我摆摊的时候，被一个黑影偷走了，找了一晚上都没找到……”
往生镜？霍恒听到这三个字，走了过来。他之前听云仙人说过，往生镜是地府的灵物，能映照出持有者的前世或牵挂的人，对鬼魂来说格外重要。“您还记得那个黑影长什么样吗？往哪个方向跑了？”
“黑影跑得太快，我没看清样子，只看到他往市集东边的忘川边跑了！”老鬼擦了擦眼泪，“要是找不到往生镜，我就再也见不到我老伴了……”
“我们帮你找！”王成立刻说道，转头对霍恒说，“师傅，我们先帮老爷爷找镜子吧，找到镜子，他肯定会告诉我们血莲秘境的线索！”
霍恒点了点头。燕赤霞和青娥也走了过来，四人朝着市集东边的忘川边跑去。忘川的水是灰黑色的，水面上飘着些半透明的魂灵，像泡沫一样浮着，岸边的彼岸花长得更密，红得像火。
“看！那个黑影！”青娥突然指着不远处的一个桥墩，那里有个穿黑衣服的鬼影，正拿着个圆形的镜子，对着水面照。
“那是我的往生镜！”老鬼也跟了过来，激动地喊道。
黑影听到声音，转头看到众人，赶紧把镜子揣进怀里，想往忘川里跳。燕赤霞眼疾手快，掏出一张符咒，对着黑影掷过去：“定！”
符咒落在黑影身上，发出一阵金光，黑影被定在原地，动弹不得。霍恒走过去，从黑影怀里掏出镜子——镜子是青铜色的，边缘刻着复杂的花纹，镜面光滑，能清晰地映照出人的样子，正是老鬼的往生镜。
“谢谢你！谢谢你！”老鬼接过往生镜，对着镜面轻轻抚摸，镜面上渐渐浮现出一个老妇人的身影，老鬼的眼泪又掉了下来，却笑得很开心。
“老爷爷，我们想问问您，您知道血莲秘境在哪里吗？还有，您听说过一个叫小倩的女鬼吗？”王成赶紧问道。
老鬼收起往生镜，感激地看着众人：“血莲秘境我知道，在十八层地狱的最深处，是个很危险的地方，里面长满了会吸血的血莲，夜叉姥姥的巢穴就在那里！不过要进血莲秘境，得先喝孟婆的忆魂汤，那汤能帮你们看到秘境的入口，不然你们根本找不到路。”
“孟婆？孟婆在哪里？”宁采臣赶紧问。
“孟婆在忘川边的茶摊，从这里往南走，就能看到她的摊子，她天天都在那里煮汤。”老鬼指着南边的方向，“小倩我也听说过，是个可怜的姑娘，被夜叉姥姥炼成了魂器，她的魂魄碎片好像有一块就在血莲秘境里，你们要是想救她，可得小心夜叉姥姥的邪阵。”
谢过老鬼，五人朝着忘川南边走去。走了没一会儿，就看到一个小小的茶摊——茶摊是用木头搭的，上面摆着一个大陶锅，锅里冒着淡黑色的热气，一个穿灰布衣裳的老妇人坐在摊后，手里拿着个长勺，正在搅动锅里的汤。她的头发是银白色的，用一根木簪挽着，脸上布满了皱纹，却透着股平和的气。
“这就是孟婆。”燕赤霞低声说。
众人走到茶摊前，孟婆抬起头，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宁采臣手里的玉佩上。她的动作突然顿了顿，手里的长勺停在锅里，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像在回忆什么。“这玉佩……”
“孟婆，您认识这玉佩？”宁采臣赶紧把玉佩递过去。
孟婆接过玉佩，指尖轻轻拂过上面的“倩”字，叹了口气：“这是小倩的玉佩，是她百年前嫁给宁家书生时，宁家送的聘礼。没想到过了这么久，还能再看到它。”
“您知道小倩的事？”霍恒问道。
“我看着她长大的。”孟婆放下玉佩，从锅里舀了一碗汤，递到宁采臣面前，“这是忆魂汤，能让你看到小倩的片段记忆，也能让你想起你们的前世。你喝了它，就知道为什么你会拿着这玉佩，为什么你会来这里找她了。”
宁采臣看着碗里的汤——汤是淡黑色的，表面泛着层微光，闻起来没有味道，却让他心里有种莫名的熟悉感。他深吸一口气，接过碗，一饮而尽。
刚喝完汤，宁采臣就觉得眼前一阵模糊，周围的景象渐渐变了——他不再站在忘川边的茶摊前，而是站在一片桃花林里，身上穿着件宋代的青布长衫，手里拿着支笔，正在给一个穿白衣服的姑娘画画。姑娘坐在桃花树下，笑得眉眼弯弯，手里拿着块玉佩，正是他现在攥着的这半块。
“采臣，你画得真好。”姑娘笑着说，把玉佩递给他，“这个送给你，以后我们不管走到哪里，看到它，就像看到彼此一样。”
“小倩，”他听到自己的声音说，“等我考上功名，就回来娶你，我们在这桃花林里建个小院，天天一起看桃花。”
就在这时，一个穿红衣的老妇突然闯了进来，一把夺过小倩手里的玉佩，摔在地上。“你个穷书生，也配娶我的女儿！”老妇指着他的鼻子骂，“我已经把小倩许给了张员外家的公子，你赶紧滚，再敢来，我就打断你的腿！”
小倩跪在地上，哭着拉老妇的衣角：“娘，我不嫁张公子，我只嫁采臣！”
“由不得你！”老妇拽着小倩就往林外走，小倩回头看着他，眼里满是泪水，嘴里喊着“采臣，救我”，声音越来越远……
“小倩！”
宁采臣猛地回过神，发现自己还站在茶摊前，手里的玉佩已经被他攥得发热，眼泪不知不觉掉了下来。“我、我刚才看到的是……宋代？我怎么会穿宋代的衣服？现在不是明清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是你们的前世。”孟婆叹了口气，“你和小倩已经转世三世了，每一世都相爱，却每一世都被夜叉姥姥拆散。她就是当年那个红衣老妇，因为贪财，害死了你们，后来修炼成了邪灵，一直缠着你们，想把你们的魂魄炼成她的法器。”
宁采臣愣住了，手里的玉佩掉在地上，他弯腰捡起来，指尖颤抖着：“原来……我们已经认识这么久了……”
“好了，该说的我都告诉你们了。”孟婆站起身，对着远处喊了一声，“判官，出来吧，该给他们指路了。”
随着孟婆的声音落下，一道身影从忘川边的雾里走了出来。众人抬头一看，都愣住了——来的不是他们想象中青面獠牙的判官，而是个穿黑色官服的男子，身材挺拔，面容俊朗，眉宇间带着股英气，手里拿着一本黑色的册子，腰间挂着块玉牌，哪里有半分“狰狞”的样子？
“这、这是判官？”王成张大了嘴巴，小声对霍恒说，“师傅，判官不应该是青面獠牙的吗？怎么这么帅？”
霍恒没说话，却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他当然知道这判官长这样，当年他还是华奇的时候，在青鸾山见过判官好几次，这判官最臭美，总说自己是“地府第一帅”，每次见面都要调侃他。
判官走到霍恒面前，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华奇小子，这么多年不见，倒是长个子了，还附身在人类孩童身上，挺会玩啊。”
“你别叫我华奇！”霍恒脸一红，赶紧捂住他的嘴，“我现在叫霍恒！”
判官掰开他的手，笑得更得意了：“行行行，霍恒小子。你爹云仙人早就跟我说了，让我关照你，知道你们要去血莲秘境，给你准备了这个。”他从怀里掏出一张黄色的符纸，递给霍恒，“这是地府通行符，能帮你们挡一次夜叉姥姥的致命攻击，血莲秘境里的邪阵厉害，你们可得小心。”
他又看了眼旁边的青娥，眼睛一亮：“这位姑娘叫青娥吧？长得真俊，霍恒小子，你眼光不错啊，比你爹当年强多了——不过还是没你判官叔叔我帅。你们俩啥时候在一起啊？我跟你爹说，让他给你们准备聘礼。”
“你别乱说！”霍恒的脸瞬间红到了耳根，赶紧拉着青娥往后退了一步，“我们就是朋友！”
青娥也有点不好意思，脸颊泛着淡红，却没反驳，只是笑着摇了摇头。
宁采臣和燕赤霞看着这一幕，都有点懵——这判官不仅长得帅，还这么不正经？和他们想象中的判官完全不一样。王成更是看得目瞪口呆，心里想着：原来地府的判官这么有趣，以后要是有忙没准儿还能请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