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点十八分,曼谷郊区诊所隔离病房的消毒水味裹着潮热的风钻进林晚秋鼻腔。
她的额头烫得能烙熟鸡蛋,后颈的冷汗顺着脊椎滑进病号服领口,将床单洇出深色的痕迹。
眼皮重得像坠了铅块,意识却在清醒与混沌间撕扯。
她看见父亲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干部服,坐在青禾镇政府老办公室的藤椅上,钢笔尖悬在一份文件上方。
“晚秋,签字要稳。”他抬头时,眼角的皱纹里还沾着下乡时蹭的泥星子,可文件最下方的日期却刺得她瞳孔发疼——二零一九年三月十七日,那是父亲突发心梗去世三个月后的日子。
“爸!”林晚秋猛地攥紧被单坐起来,额角的输液管“啪”地弹开,针头在手背扯出血珠。
空调的冷风灌进汗湿的后背,她盯着枕边突然出现的A4纸,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那是从她手机云端同步下来的银行流水截图,最末一行的“遗产继承款 20,000,000 USd”像把刀扎进视网膜,收款账户赫然是父亲名下的新加坡户头。
“不可能……”她的声音哑得像砂纸摩擦,指尖颤抖着抚过打印纸边缘。
三枚公证章的钢印凹凸分明,泰国商务部、新加坡金融管理局、开曼群岛注册处的红章层层叠叠,连父亲的签名都与他惯用的“林柏舟”笔锋分毫不差——那不是伪造,是有人用某种方式,让死人在文件上“自愿”按下了手印。
床头柜上的血压仪突然发出刺耳的警报,林晚秋这才发现自己的手正死死攥着床单,指缝里渗出的血珠滴在流水单上,将“遗产”二字晕染成暗红。
她想起昨夜在机房时,沈墨白记忆里反复回响的“光不是用来照人的,是用来测深的”,此刻终于明白——金盾集团要她看的,从来不是水面的涟漪,而是深渊里翻涌的恶浪。
上午九点四十五分,青禾镇老街邮局的老式挂钟“当”地敲了十下。
张正华的老花镜滑到鼻尖,指甲在信封封口处抠出毛边。
他昨天刚递了辞职报告,本以为能在老宅种点青菜安度晚年,可这封没有寄件人信息的航空信,却让他后颈的老年斑都跟着发颤。
信封里的泰文公证文件复印件还带着墨香,照片上的他穿着浅色亚麻衫站在热带庄园门前,身侧穿暗纹西装的男人背对着镜头,只露出半张轮廓——是老K。
“不可能,我没去过泰国。”张正华的声音抖得像风中的银杏叶,他翻到照片背面,铅笔写的字迹让他瞬间跌坐在木质长椅上:“你签下的不只是名字,是命。”
十年前的记忆突然窜出来。
那年他以“乡村旅游考察”名义出国,回来后整整三天的记忆像被橡皮擦过,只记得在机场接过妻子递来的热粥。
他踉跄着冲回家,翻出压在箱底的行程报销单,泛黄的纸上“张正华”三个字的笔锋歪歪扭扭,与他平时刚劲的行楷判若两人。
可指纹核验区的红色印泥里,螺纹却与他右手食指分毫不差——有人在他昏迷时,用他的手指在卖国契上按了章。
“咔嗒”。
张正华猛地抬头,窗台上的麻雀扑棱着飞走了。
他这才发现自己攥着报销单的手在滴血,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中午十二点二十七分,承安集团总部地下档案室的通风口传来细微的嗡鸣。
陈秘书擦了擦额头的汗,假装整理旧账的手却在档案架第三层停住。
他瞥了眼墙上的监控——保安刚换班,摄像头角度偏了两度。
“YJ归档禁阅”的保险箱藏在最里层,密码是他跟着陆承宇跑工地时记的,,青禾镇易地搬迁项目启动日。
金属箱门打开的瞬间,陈秘书的呼吸滞住了:泛黄的汇款凭证上,“付款方:南星信托(开曼)”的字样比公章更刺眼。
他一页页翻着,冷汗顺着下巴砸在凭证上——最早一笔三千万的垫付资金,付款授权书的签字栏里,林柏舟的“舟”字最后一竖拉得老长,陆守诚的签名则带着他特有的连笔,两个早已作古的人,竟在同一张纸上“合作”了。
手机快门声比心跳还轻。
陈秘书把凭证原样放回,刚要关保险箱,后颈突然泛起凉意。
他转身时,看见门缝里透进来的阴影——不是保安的皮鞋,是一双沾着泥点的登山靴。
下午四点十一分,清迈某间挂着“设备维修”牌子的仓库里,唐婉的手指在键盘上翻飞。
她插入定制破解工具的瞬间,屏幕闪过刺目的红光,“血色黎明”的卷宗标题让她瞳孔微缩。
“权限不足?”她冷笑一声,将工具往接口里又推了半寸,金属摩擦声像把刀划开寂静。
画面突然跳转。
七个穿风衣的人站在溶洞前,洞顶的钟乳石滴着水,在他们脚边积成小潭。
领誓者背对着镜头,声音却像惊雷炸在唐婉耳边:“我们以地质人的名义起誓,绝不让地下的秘密成为罪恶的温床。”她猛地凑近屏幕,领誓者后颈的痣——和林晚秋给的沈墨白照片上那颗,位置分毫不差。
“叮”。
手机震动声惊得唐婉差点碰到咖啡杯。
是林晚秋发来的定位:使馆区停车场。
她望着视频里沈墨白的背影,又看了眼窗外渐沉的夕阳,突然想起林晚秋说过的话:“光要照进裂缝,总得有人先走进黑暗。”
傍晚七点五十九分,曼谷使馆区停车场的路灯忽明忽暗。
林晚秋缩在银色本田车后,手机屏幕的冷光映得她脸色发青。
匿名短信的字在眼前跳动:“想知道你父亲最后一句话吗?来湄南河码头c7仓。”她摸了摸口袋里的地质锤,金属棱角硌得掌心发疼——这是支教时学生送的,锤头还刻着“晚姐加油”。
远处传来皮卡车的轰鸣。
那辆无牌的银色皮卡缓缓停靠街角,车窗降下一半,一只戴着盲文指套的手搭在车门上。
林晚秋盯着那只手,突然想起父亲笔记本里夹的地质图——盲文指套,是沈墨白当年做溶洞测绘时的习惯。
风卷着湄南河的潮气涌进停车场,林晚秋的病号服早换成了深色卫衣。
她最后看了眼手机里刚上传完毕的证据包,转身时衣角扫过车身,在漆面上蹭下一块灰。
路灯在此时彻底熄灭,黑暗里,她的影子被拉得老长,像把指向湄南河的剑。
晚上八点整,湄南河码头的汽笛声穿透暮色。
林晚秋站在c7仓锈迹斑斑的铁门前,手悬在门把上。
门内传来铁链拖地的声响,混着潮水拍打木桩的声音,像极了青禾镇老槐树下的晨钟——那口钟,十年前被拆去修了村小学的旗杆。
她深吸一口气,指尖触到门把的瞬间,门内突然传来低哑的男声:“林小姐,你父亲最后说的是……”
话音被风声撕碎的刹那,林晚秋推开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