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二十二分,专案组临时指挥室里,刺耳的警报声划破死寂。
陈秘书一个激灵从行军床上坐起,只见林晚秋已经站在主监控屏幕前,双眼像鹰隼般锁定着其中一个分屏画面。
画面来自青禾镇烈士陵园的远程红外监控。
夜幕如墨,山风呼啸,一个全身包裹在黑衣里的身影正跪在一座墓碑前。
那人动作僵硬而机械,点燃了三支香,插进土里,然后重重地叩了三个头。
整个过程不到一分钟,他便起身,像个幽灵般没入更深的黑暗中,消失不见。
“放大,人脸识别。”林晚秋的声音没有一丝睡意,冷静得像冰。
系统飞速运算,几秒后,屏幕上弹出一个比对框。
面部因帽子和阴影遮挡,匹配度只有百分之六十三,但身形轮廓、步态特征分析却给出了一个高达百分之九十二的匹配结果——赵志远,青禾镇现任武装部长。
“查他昨夜外出报备记录。”
“报告林处,无任何报备。刚刚通过外围同志侧面询问,他家属坚称赵部长昨晚身体不适,整晚都在家中休息,未曾出门。”陈秘书的声音透着一丝困惑和凝重。
一个谎言。一个拙劣但又坚定的谎言。
林晚秋盯着屏幕上那三缕在风中明灭的香火,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她没有下令立刻去追查赵志远的行踪,那只会打草惊蛇。
相反,她转向陈秘书,下达了一个让对方始料未及的指令。
“把这段视频里,他跪拜叩头的画面,剪辑成一个十五秒的无声短片。抹掉时间戳,处理得模糊一些,像手机偷拍的。”
陈秘书一愣:“林处,您的意思是?”
“找个绝对安全的匿名账号,”林晚秋的目光深邃如井,“发进青禾镇的公务员内部微信群。”
她要的不是证据,是恐慌。
她要让这张网里的每一条鱼,都亲眼看看,他们当中已经有人顶不住压力,开始用这种方式忏悔和自保了。
上午八点三十七分,太阳刚刚驱散山间的雾气。
专案组的临时举报电话就响个不停,几乎被打爆。
多名来自不同部门的基层干部,言辞激烈地反映同一个问题:有人在微信群里散播侮辱性视频,画面中一个酷似某位领导的人,在深夜亵渎英烈墓地,行为诡异,影响极其恶劣。
他们义愤填膺,却又小心翼翼地绝口不提那个“酷似”的领导是谁。
面对群情激奋,林晚秋通过县纪委的官方渠道,发布了一条公开回应:“我们已注意到相关舆情。纪委监委将本着负责任的态度,严肃核查每一条线索,无论涉及谁,绝不姑息。”
声明滴水不漏,却像一块巨石投入池塘,激起更大的涟漪。
与此同时,在无人知晓的指挥室内,技侦人员正沿着数据的蛛丝马迹逆流而上。
“林处,追踪到了!”一名年轻的技术员猛地抬起头,眼中满是兴奋,“那个匿名短视频在各个群里被疯狂转发,但有一个Ip地址,在今天上午八点到九点之间,先后七次点击进入,反复观看。该Ip地址的物理位置,来自市住建局信息中心,具体到……周维民局长的办公室。”
林晚秋看着屏幕上那个刺眼的地址,冷冷一笑。
周维民,白板上那三个红圈之一。
“他们怕的不是祭拜,”她对陈秘书轻声说,像是在陈述一个物理定律,“是别人知道,他们在心虚。”
上午十点五十五分。
留置室的门被看护人员从外面打开。
王建国再一次提出,要见林晚秋。
与前几次的抗拒和暴躁不同,这一次,他显得异常憔悴,曾经在官场上呼风唤雨的气势荡然无存。
他穿着统一的灰色看护服,眼神浑浊地在林晚秋脸上逡巡,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你把张永康招供的消息放出去了。”他用的是陈述句,不是疑问句。
林晚秋不置可否。
“今天早上,我猜整个青禾镇的干部圈子都看见那段视频了。”王建国自顾自地往下说,嘴角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真是好手段,兵不血刃,就让他们自己乱了阵脚。”
他停顿了一下,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恐惧,也有某种警告。
“你爸活着的时候,赵志远在他面前,温顺得像只猫。现在你把他逼到这个份上,你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吗?”
林晚秋平静地迎着他的目光,反问:“他会杀人吗?”
这个问题像一把冰锥,瞬间刺破了王建国最后的心理防线。
他猛地抬头,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惊骇与恐惧,声音陡然拔高:
“他已经杀过一次了!”
中午十二点十八分。
“立刻重启对2013年镇招商局档案室火灾案的全部物证复查!”林晚秋的指令清晰而果决。
当年的那场火灾,被定性为线路老化引发的意外,烧毁了大量关键的招商引资项目原始合同和财务凭证,直接导致多个扶贫项目的后续审计不了了之。
在市消防支队积满灰尘的档案库里,林晚秋和专案组成员花了整整两个小时,才从一堆泛黄的牛皮纸袋中,翻出了一份当年被遗漏,未被归入正卷的《现场勘验补充说明》。
文件上,一行手写的潦草字迹吸引了她的注意:“起火点东南角三米处,灭火泡沫下方,发现一枚清晰的皮鞋印,非消防人员或当晚值班人员所留。提取拓片附后。”
她立刻翻到附件,那是一张鞋印的石膏拓片照片。
鞋印尺码为43码,鞋底花纹独特,是一种交错的“之”字形纹路。
林晚秋的瞳孔猛地一缩。
她对陈秘书说:“马上调取2013年度青禾镇党政领导班子成员的个人办公物品及着装采购报销登记表!”
半小时后,一份电子表格传到了她的电脑上。
她的手指飞快地滑动鼠标,目光逐行扫过。最终,定格在其中一行。
报销人:赵志远。
报销物品:某户外品牌限量款防水登山靴,一双。
发票日期:2013年4月11日。
火灾发生日期的前三天。
林晚秋立刻让技术人员将那款登山靴的官方宣传图调了出来,放大鞋底花纹。
与档案里的拓片,完美吻合。
傍晚七点零三分,天色阴沉,山雨又淅淅沥沥地落了下来。
林晚秋独自一人,再次来到父亲的墓前。
白天那三支烧尽的香根还插在湿润的泥土里,香灰已被雨水冲刷得只剩淡淡的痕迹。
她没有打伞,任由冰冷的雨丝打湿她的风衣和发梢。
她蹲下身,从公文包里拿出一张A4纸,那是刚刚从消防档案扫描打印出来的鞋印图。
她将图纸用一块小石头轻轻压在香灰旁,仿佛在给父亲看一份迟到了十年的报告。
雨水打在纸上,字迹开始微微洇开,那枚罪恶的鞋印却愈发清晰。
她低声说,声音轻得仿佛随时会被风吹散:“爸,他们开始怕了。”
话音刚落,远处盘山公路的一个拐角,一辆黑色的轿车大灯闪了一下,随即缓缓驶离。
车窗在移动中摇下过一道窄缝,烟头的红光在昏暗的雨幕中一闪即灭,像一只窥探的眼睛,冷漠而警惕。
林晚秋没有回头,她知道有人在看。
这盘棋,所有隐藏在深水里的棋手,都已经被她惊动了。
她站起身,雨水顺着她光洁的额头滑落,流过紧抿的唇角,带着一丝决绝的冰冷。
她掏出手机,拨通了留置室看护组的电话。
“从现在开始,对王建国进行特级看护,二十四小时双人双岗,确保他的绝对安全。”
放下电话,她深吸了一口混合着泥土与雨水气息的空气。
一切都已就位。
那根被她点燃的引线,终于烧到了最关键的炸药桶旁。
第二天,上午十点零一分。
留置室的气氛压抑得让人窒息。
王建国一夜未眠,双眼布满血丝,但他的神情却不再是昨日的惊恐,而是一种彻底的、破釜沉舟般的死寂。
他看着走进来的林晚秋和书记员,用尽全身力气,一字一顿地开口。
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