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如水,冰冷地泼洒在断壁残垣之上,将陈默的影子拉得细长而扭曲,像一个受惊的鬼魅。他背靠着粗糙冰冷的断墙,胸腔如同破旧的风箱,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疼痛和冰冷的寒意。
逃出来了。
从那个弥漫着腐臭和死亡气息的黑暗囚笼里。
但他丝毫感觉不到劫后余生的喜悦,只有一种更深沉的、浸入骨髓的后怕和茫然。冷汗湿透的衣衫紧贴着皮肤,被夜风一吹,冻得他牙关都在打颤。
他摊开手心。
那只银色的U盘,就安静地躺在那里。表面沾染着已经半干涸的暗褐色血污和他的汗水,在惨白的月光下,反射着一种冰冷、诡异的光泽。它很小,很轻,却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掌心刺痛,重得他几乎无法握住。
苏晚的血……很可能就是苏晚的血……凝固在上面。
这个认知让他胃里一阵剧烈的痉挛,他猛地弯下腰,干呕起来,却什么也吐不出,只有胆汁的苦涩灼烧着喉咙。
他强迫自己直起身,用颤抖的手指,极其厌恶却又小心翼翼地,在衣服上擦拭着U盘表面的血污。每擦一下,都仿佛能感受到那份冰冷的绝望和痛苦。
这里面到底是什么?
足以让苏晚付出生命的代价,又足以让那些隐藏在暗处的势力不惜布下陷阱也要夺回或销毁的东西?
证据?真相?还是……更可怕的秘密?
他必须知道答案。立刻,马上!
但他现在身无分文,手机没电,与外界失联,像个流浪汉一样躲在拆迁区的废墟里。去哪里找一台能读取U盘的电脑?
网吧?需要身份证和钱。旅馆?同样需要登记,而且他现在这副狼狈不堪、衣衫破损、身上还带着可疑血污的样子,恐怕刚进门就会被人报警。
他的目光下意识地投向远处那些尚有零星灯光的老城区住户。但深更半夜,他去敲陌生人的门,借用电脑?对方会怎么想?
绝望再次丝丝缕缕地缠绕上来。
不行!必须想办法!
他攥紧U盘,将它重新塞回贴身的衣袋,那冰冷的触感时刻提醒着他所处的险境。他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拖着疲惫不堪、浑身酸痛的身体,小心翼翼地走出废墟,试图寻找一丝可能。
老城区的大部分区域已经沉睡,只有几盏昏黄的路灯孤零零地亮着。他像幽灵一样在狭窄的巷道里穿行,躲避着偶尔驶过的车辆,目光贪婪地搜索着任何可能提供帮助的地方——24小时便利店?或许有充电宝租赁,但他的手机是老年机,而且他身无分文。通宵营业的洗浴中心?更不可能。
就在他几乎要被冻僵和绝望吞噬时,他的目光被远处巷口一点微弱的光亮吸引。
那是一家极其破旧的、门面狭小的打印复印店。卷帘门已经拉下了一半,但里面似乎还亮着灯,隐约还有机器运行的微弱嗡鸣声。
这种小店,有时候会兼营一些简单的电脑服务,比如文档处理、打印复印,甚至可能有一两台破电脑供人使用。
关键是,这种开在老城区的夫妻店,有时候管理并不那么严格,或许……可以碰碰运气?
他犹豫着,一步步靠近。
透过半拉的卷帘门缝隙,他看到店里只有一个头发花白、戴着老花镜的老头,正靠在躺椅上听着收音机,似乎是在守夜。
陈默的心脏怦怦直跳。他看了看自己身上的污渍,咬了咬牙,最终还是弯下腰,从卷帘门下面钻了进去。
门铃发出嘶哑的“叮咚”一声。
老头被惊动,抬起头,疑惑地看着这个不速之客。当看清陈默狼狈的样子时,老头浑浊的眼睛里立刻闪过一丝警惕和戒备,下意识地坐直了身体。
“老板……不好意思,”陈默的声音干涩沙哑,尽量让自己显得无害,“我……我手机没电了,身上也没钱,能不能……借您电脑用一下?就几分钟,查点急事,真的非常非常感谢您!”
老头上下打量着他,眉头紧皱,摇了摇头,语气冷淡:“小伙子,我们打烊了。电脑不对外了。你去别处看看吧。”
“老板,求您了,就几分钟!我……我遇到点麻烦,真的很急!”陈默急切地上前一步,几乎是在哀求。
老头看到他衣服上的污渍和手臂上被划出的血痕,眼神里的警惕更甚,甚至伸手悄悄摸向了桌子下面,那里可能放着防身的工具。
“说了不行!你快走吧!再不走我报警了!”老头的语气变得强硬起来。
报警?
这两个字像针一样刺中了陈默最敏感的神经。
他现在最怕的就是警察!江边的尸体,掉在现场的手机,他现在这副样子……如果警察来了,根本解释不清!
恐慌瞬间压倒了一切。
“对不起!打扰了!”他不敢再多说一句,猛地转身,几乎是手脚并用地从半拉的卷帘门下钻了出去,然后头也不回地冲进了旁边的黑暗小巷里。
身后传来老头嘟囔的骂声和卷帘门被彻底拉下的哐当声。
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
他靠在冰冷的墙上,缓缓滑坐到地上,抱住头,无声地嘶吼着。疲惫、寒冷、饥饿、恐惧……所有的负面情绪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难道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他下意识地又摸向那个U盘。
冰冷的,坚硬的。
等等……
他的手指触碰到U盘金属外壳的侧面时,感觉似乎……有点不对劲?
U盘的一侧,似乎有一个极其微小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凸起?
他立刻将U盘再次掏出来,凑到眼前,借着远处路灯透进巷口的微弱光线,仔细查看。
果然!
在这个廉价金属U盘外壳的侧面,靠近接口的地方,有一个比芝麻粒还小的、几乎与外壳融为一体的黑色凸起!
那不是U盘本身的结构!那看起来……像是一个微型的、伪装得极好的……
物理写保护开关?
不对,普通的U盘写保护开关不是这样的。而且这个凸起的位置和隐蔽程度,更像是……
一个微型信号发射器?!或者……定位器?!
这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劈中了他的天灵盖,让他浑身血液瞬间冻结!
如果……如果这U盘本身就是一个陷阱呢?
苏晚或许真的在里面存了东西,但那些追杀她的人,会不会早就发现了这个U盘,或者在U盘上做了手脚?他们故意留下它,甚至用血泊烘托,就是为了让找到它的人……自己带着追踪器上门?!
所以那个w7仓库的陷阱那么快就启动?所以那辆黑色的SUV能那么精准地跟踪他?!
他一直以为是自己不小心暴露了行踪,原来……原来问题出在这个U盘本身!
它根本不是什么钥匙!它是一个索命的诅咒!一个会不断向敌人报告他位置的叛徒!
极致的恐惧和一种被彻底愚弄的愤怒,让他几乎要发疯!
他下意识就想把这个该死的东西扔得越远越好!
但就在他举起手的瞬间,他又猛地停住了。
不能扔!
如果这真的是个追踪器,扔掉它,对方立刻就会知道他已经发现了,可能会采取更激烈的手段。而且,U盘里的内容呢?那里面的东西,可能是唯一能扭转局面的希望!
他必须读取它,但又不能带着这个追踪器!
怎么办?
他的目光疯狂地扫视着这条肮脏的小巷。
垃圾桶?不行,太容易被找到。
埋起来?没有工具,而且时间不够。
毁掉它?更不行,里面的数据可能至关重要。
他的大脑飞速运转,回忆着看过的电影和小说里的情节……有什么办法既能隔绝信号,又不远离U盘?
屏蔽信号……法拉第笼?!
一个最简单的法拉第笼,可以用金属容器来实现!
他的目光立刻锁定在巷子角落的一个被丢弃的、锈迹斑斑的铝制饭盒上!
他冲过去,捡起饭盒,里面还有干涸的饭粒和油污,但他顾不上了。他又找到几张废弃的锡纸(很可能是谁扔掉的零食包装),胡乱地将U盘里三层外三层地包裹起来,确保每一寸金属表面都被覆盖,然后猛地塞进那个铝制饭盒里,啪地一声盖紧盖子!
做完这一切,他才稍微松了口气,但心脏依旧狂跳不止。
这样能暂时屏蔽掉信号吗?他不知道,但这已经是他目前能想到的唯一办法。
现在,他必须尽快找到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读取U盘的内容!
可是,哪里安全?
家不能回,网吧旅馆不能去,现在连老城区的小店也对他关上了门。
他抱着那个冰冷的、装着致命U盘的饭盒,如同抱着一颗定时炸弹,在凌晨寒冷寂静的街道上漫无目的地游荡,像一具迷失方向的孤魂。
不知不觉,他走到了一个24小时自助银行门口。
玻璃门感应到有人靠近,自动滑开,里面透出明亮却冰冷的光线。
自助银行里空无一人,只有几台Atm机闪烁着幽蓝的光芒。这里通常有监控,但至少能遮风挡雨,而且相对封闭。
更重要的是——这里通常有公用电话!
他的目光立刻投向墙壁上挂着的那部红色的紧急求助电话(虽然通常只能接通银行客服)和旁边一部需要插卡使用的公用电话。
插卡电话……
他摸了摸口袋,只剩下最后几枚硬币,正好有一张Ic电话卡的面值。
一个疯狂的计划在他脑中形成。
他走进自助银行,玻璃门在身后缓缓关上,暂时将寒冷的夜风隔绝在外。他走到那部插卡电话前,投下硬币,然后拿起听筒。
他按下了一个号码。
不是110,也不是任何朋友的号码。
而是他自己的、那个掉在了江边命案现场的手机号码!
他屏住呼吸,听着听筒里传来的连接音。
“嘟——嘟——”
每一声都敲打在他紧绷的神经上。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打这个电话,是抱着一丝荒谬的幻想,还是某种自投罗网的冲动?或者,只是想确认一下?
电话响了五六声后——
突然被接听了!
听筒里传来一个低沉、冰冷、毫无情绪的男性声音。
“喂?”
陈默的呼吸瞬间停滞!血液冰凉!
不是他的手机语音信箱!是真的有人接听了!是警察?还是……那些跟踪他的人?!
他猛地挂断了电话!心脏疯狂地擂鼓,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他们果然拿到了他的手机!而且还在监控着!
他暴露了!虽然只是公用电话,但对方很可能已经追踪到了这个位置!
必须立刻离开!
他抓起那个铝制饭盒,转身就想冲出自助银行。
就在他转身的刹那——
透过明亮的玻璃门,他看到马路对面,一辆黑色的SUV,正静静地停靠在阴影里。
深色的车窗像冷漠的眼睛,无声地注视着他所在的方向。
它来了!
这么快!
陈默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无路可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