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恩家族宅邸的偏厅,陈设简洁而厚重,带着北境特有的冷硬风格,与黑水家族的奢华截然不同。
苏走进偏厅时,那位自称来自秘法之眼的学者正背对着他,仰头欣赏墙壁上悬挂的一幅描绘着永恒冻土风光的巨幅油画。他身形高瘦,穿着一件看似朴素、实则用料极其讲究的深灰色长袍,袍角绣着不易察觉的、如同瞳孔般复杂的银色纹路——秘法之眼的标志。
听到脚步声,学者转过身,露出一张看起来约莫四十岁上下、带着学者特有的温和与疲惫的面容,鼻梁上架着一副水晶磨制的单片眼镜,镜片后的棕色眼睛闪烁着好奇与智慧的光芒。
“苏先生,冒昧打扰,万分抱歉。”学者微微躬身,动作流畅自然,带着一种久经知识熏陶的优雅,“我是维克多·李,秘法之眼‘应用规则部’的一名研究员。得知阁下在王都,特来拜会。”
他的声音温和,语速平缓,让人生不出恶感。
“维克多先生,幸会。”苏回以平和的礼节,示意对方落座,“不知您找我,所为何事?”他直接切入主题,没有过多寒暄。
维克多·李也不介意,在苏对面的高背椅上坐下,双手交叉置于膝上,微笑道:“首先,请允许我再次代表秘法之眼,对阁下在寂静森林以及近期在泣血谷的卓越表现,表示钦佩。‘规则编织者’,一条前所未有的道路,足以令任何追求知识本质的人心驰神往。”
他的恭维恰到好处,并不令人反感。
“您过誉了。”苏不动声色,“秘法之眼的消息,果然灵通。”
“我们只是对世界运行规律的好奇心,比常人稍微重了一些。”维克多谦逊地笑了笑,随即话锋一转,进入了正题,“我此次前来,除了表达敬意外,更是因为在我们的学术监测网络中,捕捉到了一些……有趣的能量结构扰动。这些扰动,似乎与阁下在王都内尝试进行的某些‘规则实验’有关。”
苏心中微凛。他在静室内的尝试,已经尽可能屏蔽了灵性波动,没想到还是被秘法之眼捕捉到了痕迹。这个组织的技术手段,果然深不可测。
看到苏眼神的变化,维克多立刻解释道:“请不必误会,我们并非监视。只是王都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灵性聚合体,任何超出常规的规则层面操作,都像是在平静湖面投下石子,总会泛起涟漪。而我们,恰好在观察这些涟漪。”
他顿了顿,身体微微前倾,眼中闪烁着纯粹的研究热情:“根据我们捕捉到的‘涟漪’特性,阁下似乎在尝试……干涉灵性的‘流动性’?试图建立一种稳定的、非活性的灵性结构?”
一语中的!
苏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平静地看着对方。
维克多并不气馁,继续道:“这真是一个大胆而迷人的方向!要知道,现有的所有超凡体系,无论是魔药、基因嵌合还是月光之力,都是基于对‘活性灵性’的利用和引导。而试图让其‘静止’、‘固化’,这简直是颠覆性的构想!”
他的语气中充满了赞叹,随即又露出一丝惋惜:“但是,根据我们的理论模型,直接以意志强行‘固化’流动的灵性,效率低下且极不稳定,甚至会对操作者的灵魂造成持续性的规则层面损伤。如果我没看错,阁下此刻的灵魂,应该并不舒适吧?”
苏的眼神终于有了一丝变化。这个维克多,不仅洞察了他的研究方向,甚至精准地点出了他目前面临的困境和代价。
“维克多先生有何高见?”苏终于开口,语气中带上了一丝探究。
维克多脸上露出了“正该如此”的笑容,他从随身携带的一个不起眼的皮质口袋中,取出一枚只有指甲盖大小、呈现多面体结构、内部仿佛有无数光点在按照特定轨迹运行的透明晶石。
他将晶石轻轻放在两人之间的茶几上。
“这不是什么强大的魔法物品,只是一个我们用来演示能量结构稳定性的‘教学模型’。”维克多解释道,“请阁下用灵性感知它,但不要试图侵入或控制,只是观察它内部能量光点的运行轨迹。”
苏依言,分出一缕极其细微的灵性触角,小心翼翼地探向那枚晶石。
下一刻,他“看”到了一个极其精妙而稳定的微观世界。无数微小的光点在那透明的结构中,沿着无数条看似复杂、实则蕴含某种深邃规律的轨迹运行着,它们彼此关联,相互影响,构成了一个完美的、自洽的、动态平衡的系统。
这个系统并非“静止”,而是在一种更高层次的“规则秩序”下,维持着一种内在的、永恒的运动。这种运动本身,就是其稳定性的来源!
“强行让河流停止,需要对抗整个自然之势,徒劳且危险。”维克多的声音适时响起,如同引导,“但为何不学习水利工程师?通过构建堤坝、运河、水库,去引导、分配、利用水流,甚至在某些需要的地方,制造出短暂的、局部的‘静水区’?”
“阁下的‘静滞’,或许不应是简单的‘阻止’,而是更高级的……‘规则排序’与‘路径规划’。让灵性在您制定的规则框架内,达到一种动态的、受控的平衡。这样一来,消耗更小,稳定性更高,而对灵魂的负担……也会大大减轻。”
醍醐灌顶!
维克多的话,如同一道闪电,劈开了苏之前的思维迷雾!他一直将“静滞”理解为绝对的停止,却忽略了“秩序”本身可以包容运动!他所追求的,不应该是死寂,而是一种受他掌控的、极致的规则之序!
看着苏眼中闪过的明悟,维克多知道自己的目的达到了。他收起那枚演示晶石,微笑道:“这只是一些基于能量结构学的基础理论推测,希望能对阁下有所启发。秘法之眼内部,关于规则、能量与物质稳定性的研究资料浩如烟海,其中不乏一些古代智者关于‘秩序领域’的猜想和笔记。”
他站起身,再次微微躬身:“我们始终相信,知识的价值在于分享与碰撞。如果阁下有兴趣,随时可以凭借这枚信物,前往王都的秘法之眼办事处查阅一些非核心的公开资料。当然,我们也期待未来能有更多与阁下交流的机会。”
他留下一枚样式古朴、带着秘法之眼纹章的青铜钥匙,然后便礼貌地告辞离开,没有提出任何招揽或交易的条件,仿佛真的只是一次纯粹的学术交流。
苏摩挲着那枚冰凉的青铜钥匙,望着维克多离去的方向,目光深邃。
秘法之眼……他们展示的“知识”确实极具价值,甚至可能为他指明了一条更安全、更高效的道路。这份“善意”来得如此及时,恰到好处。
但是,世界上真的有免费的午餐吗?
他们想要的,恐怕不仅仅是交流。他们是在投资,是在撒网,等待苏在这条路上走得更远,展现出更多价值,或者……触及更多秘密之时。
与此同时,在王都某个阴暗角落,一座供奉着“死寂之火”的灰烬祭司小型祭坛内。
一个身披灰色斗篷、看不清面容的祭司,正将一份抄录着古老禁忌知识的卷轴,通过特殊的渠道,悄无声息地送入凯恩家族宅邸,收件人赫然标注着——“苏先生 亲启”。
卷轴的边缘,用几乎无法察觉的颜料,描绘着一个微小的、如同余烬般的火焰标记。
诺顿·黑水的借刀杀人之计,已然启动。而这把“知识”之刀,正披着“帮助”的外衣,悄然递向苏的手中。
苏站在命运的交叉路口,一边是秘法之眼递来的、看似光明坦途的“钥匙”,另一边是黑暗中悄然袭来的、包裹着糖衣的“毒药”。
他该如何抉择?又如何分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