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墨渊拉着姜悦兮走出训练区,走廊的灯一盏接一盏亮起,脚步声在空荡的过道里回响。她没说话,手被他握着,掌心有些凉。
“你冷?”他察觉到她的手温度偏低,松开一点想看她反应。
“不是。”她摇头,“就是……有点恍惚。”
他停下脚步,转过身面对她,“你现在想做什么?”
“我不知道。”她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刚才那一幕,像做梦。陆羽一直很安静,做事也靠谱,我从来没想过他会……用这种方式靠近我。”
“人一旦动了不该动的心思,再正常的行为都会变味。”沈墨渊语气平缓,“但他最错的一点,是把你的努力当成可以操控的变量。”
她抬眼,“你觉得我……太依赖你了吗?”
他笑了下,“你跳第三段转身时摔过三次,哪次是我接住的?第一次你自己爬起来重来,第二次摔在垫子上骂了句‘真疼’,第三次干脆不让人扶。你说你依赖谁?”
她愣了愣,“可你每次都站在旁边。”
“那是我的选择。”他说,“你摔不摔,要不要人扶,从来不是你对我的信任,而是你对自己的诚实。陆羽搞错的就是这点——他以为你倒进谁怀里,就代表信谁。可你不是那种人。”
她嘴角动了动,像是想笑又笑不出来。
“走吧。”他重新牵起她的手,“先去吃点东西。你晚饭都没好好吃。”
“我不想吃食堂。”
“我知道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面馆,在街角拐弯第二家,招牌是手写体,叫‘老陈记’。汤底熬了十几年,老板认人比扫码还快。”
“你怎么连这种地方都知道?”
“以前熬夜改方案,常去。”他边走边说,“有次凌晨两点,我穿着西装进去,头发乱得像鸡窝,他看了我一眼就说:‘又是那个做设计的吧?老位置给你留着呢。’”
她终于笑了,“你还挺有人缘。”
“我不人缘好,我是穷得只能去那儿。”
两人走出大楼,夜风拂过脸颊,城市灯火未眠。街对面的便利店亮着暖光,几个年轻人在门口喝饮料聊天。
到了面馆,果然是个不起眼的小店,桌椅都有些旧,但干净。老板看见他们进门,抬头看了一眼,直接喊了一句:“一碗红烧牛肉面,加蛋不加葱,另一碗……你旁边这位吃什么?”
沈墨渊:“她要一碗鸡汤面,宽粉,少盐。”
老板点头,“老规矩?”
“差不多。”他笑,“她第一次来,但我觉得她会喜欢。”
姜悦兮坐下后小声问:“你怎么知道我要吃什么?”
“你排练时水杯里永远泡枸杞茶,吃饭挑软的,不吃葱,口味偏淡。”他看着她,“这些不是观察,是你日常留下的痕迹。我看得多了,自然就记住了。”
她没说话,低头解开外套扣子。
面很快上来,热气腾腾。她捧着碗喝了一口汤,眼睛微微眯起,“真的好喝。”
“我说了,十几年老汤底。”他夹起一块牛肉,“而且老板有个习惯——每碗面最后撒一把自家晒的香菜碎,说是提神。其实是为了让熬夜的人记得,还有人在给你做饭。”
她低头吹着面条,忽然说:“我是不是该跟陆羽道个歉?”
“为什么?”
“他喜欢我,我没察觉,还一直把他当朋友用。是不是……太迟钝了?”
“你喜欢一个人,要跟他报备吗?”沈墨渊放下筷子,“感情这东西,不是谁付出多谁就有资格被接受。他可以选择喜欢你,但不能因为你没回应,就把喜欢变成伤害你的理由。”
“可他没真的伤我。”
“但他试图否定你的选择。”他直视她,“你愿意相信谁、依赖谁、在什么时候倒下、什么时候自己站起来——这些是你自己的权力。他插手了,还披着‘为你好’的外衣,这才是最讨厌的地方。”
她沉默着吃面,吃到一半,放下筷子,“我其实……有点怕。”
“怕什么?”
“怕以后每次跳舞,都会想——是不是又有人动了系统?是不是灯光下一秒就会断?是不是音乐突然停掉?”
沈墨渊把她的碗往自己这边挪了挪,又把自己的面推到她面前,“那就换个方式练。”
“什么意思?”
“明天开始,我们去屋顶练。”
“屋顶?”
“顶层天台,视野开阔,没设备干扰。音响我带便携的,你跳的时候,风吹着,月亮看着,谁也别想偷偷改节奏。”他顿了顿,“而且,那里没人认识你,也没人知道你以前跳成什么样。你爱摔几次都行,反正楼下不是观众席,是停车场。”
她忍不住笑出声,“停车场?那我要是跳得太难看,保安会不会报警?”
“报什么警,人家还以为你在拍短视频。”他一本正经,“说不定还有人给你点赞。”
她笑得肩膀发抖,连喝了两口汤才压住笑意。
“其实……”她擦了擦嘴角,“我一直想试试在户外跳舞。小时候在家楼顶练过,后来搬进市区,再也没机会了。”
“那就当找回小时候。”他夹了个荷包蛋放进她碗里,“而且屋顶安静,你能听清自己的呼吸和脚步声。那种感觉,比舞台真实多了。”
她低头看着碗里金黄的蛋,轻声说:“你总是这样,把很难的事说得特别简单。”
“因为本来就不难。”他耸肩,“你想跳舞,那就跳。有人捣乱,那就换个地方跳。世界又不是只给了你一条路。”
她看着他,忽然觉得胸口松了。
不是豁然开朗那种大彻大悟,而是像一块压了很久的石头,被人轻轻挪开了一角,风钻了进去。
“你说……陆羽还会再来吗?”
“他会来,但不会再动什么手脚。”沈墨渊语气笃定,“今天他当面承认了,就已经把自己架上去了。再做一次,就是自打嘴巴。人一旦被戳破伪装,反而不敢再越界。”
“可他要是心里还不服呢?”
“那就让他不服着。”他笑了笑,“只要你不被影响,他就什么都不是。真正的胜利不是让他低头,是你继续往前走,走得他连背影都看不清。”
她低头搅着面,汤面上浮着几片葱花,随着动作轻轻打转。
“其实我今天最怕的,不是系统被干扰。”她声音很轻,“是怕你也会觉得……我离不开别人扶。”
沈墨渊放下筷子,认真看她,“我只觉得,你敢往后倒,是因为你知道有人会接。这不叫依赖,这叫信任。而信任,是最难练出来的动作。”
她眼眶忽然有点热。
“所以别怀疑自己。”他伸手,轻轻揉了下她的发顶,“你摔过,爬起来过,也自己完成过整支舞。这些事不会因为别人搞点小动作就变成假的。你跳的每一秒,都是真的。”
她吸了吸鼻子,低头喝汤,热气模糊了视线。
“明天……真去屋顶?”
“太阳下山就去。”他掏出手机看时间,“现在才九点四十,回去还能睡四个小时。你要是困,我背你上楼。”
“谁要你背。”
“那我自己走了啊。”他起身,故意把外套搭在肩上,“面钱你付。”
“你讲不讲理!”
“我不讲理很久了。”他笑,“不然怎么镇得住搞小动作的人。”
她气笑了,掏出手机扫码付款,追上去拍他后背,“你少来,刚才明明是你提议的!”
两人一路斗嘴回到楼前,电梯上到十七层,走廊灯亮着。
她站在自己房间门口,钥匙刚插进锁孔,又抽出来,“那个……明天几点集合?”
“六点半,天刚黑。”他说,“我带音响和垫子,你带舞鞋和胆子就行。”
“胆子我多的是。”她拧开门,“倒是你,别到时候嫌累。”
“我等着看你跳完新编那段。”他靠在墙边,“听说最后有个三周转加下腰,挺难的。”
“谁告诉你的?”
“林姐随口提过。”他笑,“她说你练了半个月,摔了二十多次。”
“她怎么什么都说!”
“因为大家都挺你。”他直起身,“早点睡,明天见。”
她点头,推门进去,又探出头,“喂。”
“嗯?”
“谢谢你……没让我一个人面对。”
他看着她,没说多余的话,只是轻轻点了下头。
门关上后,他站在原地站了几秒,才转身往自己房间走。
第二天傍晚,沈墨渊准时出现在天台门口,手里拎着音响、折叠垫和一大瓶水。天边还残留着橙红色的晚霞,风从高楼间穿过,带着初夏的暖意。
他刚铺好垫子,就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
姜悦兮穿着练功服,背着舞包,站在门口,发尾被风吹得微微扬起。
“开始了?”她问。
“等你很久了。”他按下音响开关,音乐缓缓响起。
她脱掉外套,赤脚踏上垫子,深吸一口气,摆好起始姿势。
第一个动作流畅展开,她的身影在渐暗的天色中划出一道弧线。
沈墨渊坐在角落的台阶上,静静看着。
她跳到第三节,那个曾被干扰过的衔接段,脚步一顿,身体微微倾斜——
他立刻站起身。
但她自己稳住了,旋转继续,没有摔倒。
一曲终了,她微微喘气,抬手擦汗。
“怎么样?”她问。
“比昨天强。”他说,“就是最后那个下腰,腰再压低两公分,镜头感就出来了。”
“你还懂镜头感?”
“我看过你上次比赛的录像,慢放十遍。”他走过去,递上水,“你每次眼神落点都差一点点,像是在找什么人。”
她喝水的动作顿了顿,“你在看的时候……会紧张吗?”
“会。”他坦然点头,“你跳到第七个八拍,我手心就出汗了。”
“为什么?”
“因为我知道,接下来是你最容易失误的地方。”他看着她,“而我不能上台帮你。”
她忽然笑了,“可你现在就在帮我。”
“我只是在场。”
“这就够了。”她把水瓶递回给他,“休息十分钟,再来一遍?”
“来十遍都行。”他重新坐下,“我坐这儿,就是你的背景音。”
她转身准备下一组动作,风吹起她的衣角。
他望着她的背影,没再说话。
远处城市灯火渐次亮起,像一片缓缓升起的星河。
她抬起手臂,音乐再次响起。
脚尖点地的瞬间,她的影子被路灯拉得很长,一直延伸到他坐着的台阶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