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建国沉默了几秒钟,雪地的反光映得他眉眼格外深刻。他侧过头,对身后一个青年低声吩咐了几句。那青年愣了一下,随即快步跑开。
“赵连长,”秦建国转回头,脸上是一种经过艰难权衡后的决断,“武器我们可以上交。靠山屯的男人们,也愿意接受公社的领导和调遣。”
老队长猛地看向秦建国,嘴唇动了动,最终却没出声,只是攥紧了旱烟杆。张老歪三角眼里精光一闪,默默退后半步,站在了秦建国侧后方,表明了他的态度。
赵卫国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满意,但语气依旧严肃:“很好!秦建国同志,你能有这个觉悟,很好!这说明靠山屯的群众,还是心向组织,明白事理的。” 他顿了顿,声音提高,确保周围的民兵和村民都能听见,“根据上级指示,为加强边境防御,清剿残匪,红旗公社决定,在靠山屯设立一个民兵排,隶属公社武装民兵连!秦建国同志,暂时由你担任这个排的排长,负责组织训练和日常防务!”
他身后的一个民兵从挎包里拿出一面折叠的红旗,唰地展开,上面用黄字绣着“红旗公社靠山屯民兵排”。鲜红的旗帜在白雪皑皑的山坳里,显得格外刺眼。
“武器呢?”赵卫国看向秦建国。
这时,那个跑开的青年和另外两人抬着一个沉重的木箱跑了回来。箱子打开,里面是那两杆保养过的老套筒,以及那把闪着幽蓝光泽的驳壳枪,旁边还有几排黄澄澄的子弹。
赵卫国拿起驳壳枪,熟练地检查了一下,点了点头:“嗯,是好家伙。”他又看了看那两杆老套筒,“这些老古董,也还能用。”他示意身后的民兵将武器收走,唯独将那把驳壳枪在手里掂了掂,然后递还给秦建国。
“秦排长,这把枪,就配发给你了。希望你能用好它,保卫屯子,服从命令!”
秦建国接过枪,冰冷的金属触感从掌心直透心底。他立正,挺直腰板,试图做出一个符合“排长”身份的姿态:“是,赵连长!”
接下来的半天,靠山屯像是在经历一场缓慢而不可抗拒的梦。赵卫国带来的民兵简单丈量了屯口的一片空地,指定了未来民兵排部的位置。那面红旗被插在了屯口的磨盘旁边,迎风招展。赵卫国又召集屯民,宣读了一些公社的规定,强调了服从指挥、提高警惕的重要性。
屯民们脸上的惊惶并未完全褪去,但一种新的、混杂着茫然和一丝微弱希望的情绪开始滋生。公社,民兵,这些词汇对他们来说既陌生又带着某种天然的权威。既然建国接了这差事,或许……日子真的能不一样?
赵卫国没有久留,留下一些基本的训练手册和规定文件,带着收缴的武器和那两杆老套筒,在天黑前离开了。雪地上只留下几行深深的脚印,和那面在暮色中依然鲜红的旗帜。
屯子并没有立刻恢复平静。
晚饭后,秦建国的屋子里挤满了人。张老歪,老队长,还有几个屯子里的骨干,都沉默地坐着,气氛凝重。
“建国,这……这到底是福是祸啊?”一个中年汉子忍不住问道,“咱们这算是有靠山了,还是被人拴上绳子了?”
老队长吧嗒着旱烟,烟雾缭绕:“赵卫国那些人,眼神里有东西。他们不只是来收编咱们的。”
张老歪阴恻恻地接口:“看上咱们能打,也看上咱们这地方了。靠山屯卡在进山出山的要道上,以前是麻烦,现在……怕是成了他们眼里的前哨站。”
秦建国摩挲着那把驳壳枪的枪身,缓缓开口:“福祸相依。承认我们是民兵排,我们之前杀流匪的事情,就算过了明路,至少暂时不会被追究。有了这层身份,以后一般的小股土匪流寇,也得掂量掂量。”
他话锋一转,语气沉重起来:“但代价是,我们被绑上了公社的战车。赵卫国最后那句话,‘服从命令’,不是白说的。以后公社让我们往东,我们恐怕不能往西。边境不太平……真要有什么风吹草动,我们靠山屯,就是顶在最前面的那颗棋子。”
屋子里一片死寂。所有人都明白秦建国话里的意思。以前,他们只需要面对山里的野兽和零星的匪徒,现在,他们可能要面对更复杂、更危险的局面。
“那咱们怎么办?”有人问。
“练!”秦建国斩钉截铁,“比以前更狠地练!不只是练枪法,练配合,还要认字,学看地图,明白上面的规矩和意图!我们要让自己变得更有用,但也要保住靠山屯的根!”
他目光扫过众人:“武器被收走了大部分,但这把枪还在。我们自己也要想办法,打猎的家伙不能丢,弓弩、陷阱,老祖宗传下来的本事,一样不能落下。明面上,我们是红旗公社的民兵排,暗地里,我们还得是靠山屯的自己!”
“另外,”秦建国看向张老歪,“老歪叔,以后屯子里的暗哨不能撤,还要往外放。不仅要防山里的,也要留意山外来的人。”
张老歪重重点头:“明白。”
老队长长长吐出一口烟,声音沙哑:“建国,这担子,越来越重了。”
秦建国望向窗外,夜色笼罩群山,只有屯口那面红旗在风雪中隐约可见。
“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只能走下去。为了活下去,活得更好。”
雪,还在下着。掩埋了旧的痕迹,也预示着新的征途。靠山屯的轨道,再一次被强行扳动,驶向了未知的、布满迷雾的前路。而秦建国知道,他手中的枪,和身后的人,将是他唯一的依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