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如血,泼洒在青石板铺就的山道上,将沈醉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他指尖捻着那枚刚从沈家老宅带出的玉佩,玉质温润却透着一股彻骨的凉,像极了他此刻的心境。
“沈公子,天色不早了。”
身后传来少女怯生生的声音,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关切。沈醉回头时,正撞见林晚星将那方素色手帕往袖中藏的动作,指尖还沾着些许未干的水渍——想来是刚才帮他擦拭马鞍时沾上的。
这姑娘自三天前在山神庙外被他救下后,便一路亦步亦趋地跟着。她不像寻常女子那般畏缩,眼底总藏着点亮晶晶的东西,像暗夜里不小心泄出来的星光,偏生又带着几分山野间的韧劲,倒让沈醉懒得驱赶。
“嗯。”他淡淡应了声,将玉佩塞进衣襟,贴着心口的位置。那里有块陈年旧疤,是当年沈家被围时留下的,玉佩的凉意渗进来,倒让他混沌的思绪清明了几分。
林晚星见他神色缓和,悄悄松了口气,从背篓里掏出个油纸包递过去:“这是今早路过镇子买的桂花糕,公子要不要尝尝?”
油纸被小心翼翼地掀开,金黄的糕点上还沾着细碎的糖霜,甜香混着山间的草木气息漫过来,倒让这一路的肃杀之气淡了些。沈醉瞥了眼那糕点,又看向少女被山风吹得微红的脸颊,忽然想起很多年前,母亲也是这样,在庭院里的桂树下,给他递上刚蒸好的糕点。
“不必。”他移开视线,翻身上马,“再赶三十里路,找个客栈落脚。”
林晚星愣了愣,看着他策马前行的背影,默默将油纸包好放进背篓,快步跟了上去。她知道沈公子性子冷,可这一路来,他虽话少,却从未真的丢下过她。那天在山神庙,若不是他及时出现,她恐怕早已成了那些山匪的刀下亡魂。
暮色四合时,两人终于在山坳里找到一家简陋的客栈。老板娘是个胖胖的中年妇人,见了沈醉腰间的佩剑,眼神闪了闪,却还是热情地招呼着:“客官里面请,还有两间上房,要不要给您备好晚饭?”
“不必,两间房。”沈醉将一锭银子拍在柜台上,声音没有起伏。
老板娘麻利地接过银子,正要喊店小二带路上楼,却见林晚星忽然拉了拉沈醉的衣袖,小声道:“公子,我……我一个人住有点怕,能不能……”
沈醉皱眉回头,少女低着头,手指绞着衣角,耳尖红得快要滴血。他沉默片刻,想起她毕竟只是个未出阁的姑娘,这荒山野岭的,确实不安全。
“一间上房,一间柴房。”他对老板娘改口道。
“哎,好嘞!”老板娘应着,心里却犯嘀咕,这俊俏的公子看着冷冰冰的,对身边的姑娘倒还挺上心。
进了上房,沈醉反手关上门,将剑解下靠在门边。房间不大,一张床一张桌,墙角还有个破了角的柜子,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霉味。他走到窗边,推开吱呀作响的木窗,外面是漆黑的山林,虫鸣此起彼伏,倒比客栈里更显生机。
忽然听到门外传来轻轻的脚步声,接着是林晚星的声音:“公子,我给您打了盆热水,您擦擦脸吧。”
他没回头:“放下。”
门被轻轻推开,少女端着铜盆走进来,将水盆放在桌上,又从包袱里拿出块干净的布巾递过去,动作轻柔得像怕惊扰了什么。沈醉接过布巾,刚要蘸水,却见她忽然从怀里掏出个东西,小心翼翼地捧到他面前。
那是个用红绳系着的小香囊,针脚歪歪扭扭的,一看就是新手缝制的,里面鼓鼓囊囊的,散发着淡淡的草药香。
“这是……我自己做的平安符,里面塞了些驱蚊的草药,还有……还有我求庙里的老和尚开过光的。”林晚星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个字几乎细不可闻,“公子带着,或许能保平安。”
沈醉看着那香囊,红绳在昏黄的油灯下泛着柔和的光,针脚虽然粗糙,却能看出缝得极为用心,边缘处甚至还歪歪扭扭地绣了个“安”字。他想起刚才在山路上,她总是落后半步跟着,原来竟是在偷偷做这个。
“不必。”他再次拒绝,语气却比之前软了些。
林晚星的手僵在半空,眼里的光一点点暗下去,像被风吹灭的烛火。她咬了咬唇,将香囊轻轻放在桌上,声音带着点哽咽:“公子若是不喜,扔了便是……只是我想着,公子要去皇城,那里不比山野,人心险恶,多一分保障总是好的。”
沈醉看着她转身要走,忽然开口:“谁告诉你我要去皇城?”
少女脚步一顿,回过头,眼神里满是慌乱:“我……我听那些山匪说的,他们说……说最近皇城不太平,好多江湖人都往那边去……”
沈醉眸光一沉,那些山匪被他解决前,确实提到过皇城异动,却没想到这姑娘竟听得这般仔细。他盯着她的眼睛,试图从那清澈的眸子里找出些什么,可看到的只有纯粹的担忧。
“留下吧。”他拿起桌上的香囊,指尖触到粗糙的布料,竟觉得比那玉佩更暖些,“多谢。”
林晚星猛地抬起头,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待看到沈醉将香囊系在腰间时,她忽然笑了,眼睛弯成了月牙,嘴角的梨涡里像是盛着星光,让这简陋的房间都亮堂了几分。
“公子喜欢就好。”她说着,转身往外走,走到门口时又停下,“公子早些歇息,我就在柴房,有事您喊我。”
门被轻轻带上,房间里又恢复了寂静。沈醉摩挲着腰间的香囊,草药香混着少女身上淡淡的皂角味,竟奇异地让人安心。他忽然觉得,这一路或许不会像他预想的那般无趣。
夜半时分,沈醉忽然睁开眼。窗外传来极轻微的响动,不是虫鸣,是人踩在落叶上的声音,而且不止一个。他悄无声息地起身,抓起门边的剑,贴着墙壁走到窗边。
月光透过木窗的缝隙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看到三个黑衣人正猫着腰靠近客栈,手里都握着闪着寒光的短刀,动作迅捷,显然是练家子。
“看来,有些人比我想象的来得更早。”沈醉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眼底却没有半分笑意,只有冰封般的寒意。他知道,这绝不会是冲着一个普通的山野少女来的。
他推开门,刚要出去,却见隔壁的柴房门忽然开了条缝,林晚星探出头来,脸上满是惊恐:“公子,外面……外面有声音……”
“回房去,锁好门,无论听到什么都别出来。”沈醉的声音压低,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林晚星看着他手里的剑,又看了看外面漆黑的夜色,咬着唇点头:“公子小心。”
沈醉没再说话,身形一闪,如鬼魅般消失在走廊尽头。
片刻后,客栈外传来几声短促的闷响,接着便归于寂静。
林晚星缩在柴房的草堆里,紧紧攥着衣角,心提到了嗓子眼。她听到刀剑相击的脆响,听到有人闷哼,还有重物落地的声音,每一声都像锤子敲在她心上。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彻底安静下来。她屏住呼吸,耳朵贴在门板上,却什么也听不到。正当她想悄悄开门看看时,门忽然被推开了。
沈醉站在门口,月光洒在他身上,半边脸颊沾着暗红的血渍,眼神冷得像淬了冰,可那双眼睛落在她身上时,却奇异地柔和了些。
“没事了。”他说。
林晚星看着他腰间那枚歪歪扭扭的香囊,不知何时沾上了几滴血,红得刺眼。她忽然扑过去,从怀里掏出帕子,踮起脚尖想要帮他擦去脸上的血迹,却被他轻轻按住了手。
“不用。”他后退一步,避开了她的触碰,“天亮就出发。”
说完,他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留下林晚星站在原地,手里还攥着那块没来得及用上的帕子。她看着他的背影,忽然明白,这个冷冰冰的公子,其实比谁都懂得如何护着别人。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心,那里还残留着他指尖的温度。轻轻将帕子叠好放进怀里,她对着沈醉房间的方向,在心里悄悄说:沈公子,无论你要去皇城做什么,我都会陪着你。
夜风吹过柴房的破窗,带来远处山林的气息。林晚星摸了摸藏在贴身衣物里的另一枚玉佩——那是很小的时候,一个陌生的锦衣男子送给她的,说等她长大了,若遇到危险,可凭此玉佩去找沈家的人。那时她不懂,如今跟着沈醉一路走来,她忽然隐约明白了些什么。
这枚玉佩,或许就是她与沈公子之间,早已注定的缘分。她要好好珍藏着,就像珍藏着这份不敢言说的心意。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沈醉已经整装待发。林晚星背着收拾好的背篓出来,看到他脸上的血迹已经擦去,只是眼神比昨日更冷了些。
“公子,我把剩下的桂花糕包好了,路上可以当干粮。”她将用油纸包好的糕点递过去,声音轻快了许多。
沈醉接过,塞进马鞍旁的布袋里,翻身上马:“走了。”
林晚星应了声,跟上他的脚步。朝阳从山后爬出来,金色的光芒洒在两人身上,将他们的影子拉在一起,仿佛再也不会分开。
前路漫漫,皇城的风云已近在眼前。沈醉握着缰绳的手紧了紧,腰间的香囊随着马匹的颠簸轻轻晃动,那淡淡的草药香,竟成了这趟凶险旅程中,唯一的暖意。而他不知道的是,那个跟在身后的少女,正用她全部的勇气和真心,悄悄为他撑起一片小小的晴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