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股来自星骸坟场的引力柔和得如同母亲的怀抱,却又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仿佛命运的纺线,将精疲力尽的林风与夜琉璃轻轻卷离了狂暴肆虐的虚空葬潮,抛入了一片极致的、令人心头发紧的死寂之中。
预想中与星辰残骸的猛烈撞击并未到来,两人如同落入一团绵软而冰冷的星云,身体轻飘飘地缓缓下沉,最终稳稳落在了一片相对平坦的地面上。脚下的地面由某种暗银色金属般的星辰残骸构成,触手冰凉,表面光滑得能映出模糊的人影。
四周,是望不到边际的、大大小小的奇异岩石和金属碎片。它们有的静静悬浮在半空,有的层层堆积,表面都流淌着幽微的星辉,如同蒙尘的钻石,在永恒的黑暗中散发着微弱的光芒,仿佛凝固了万古的时光。这里没有声音,没有风,甚至连时间的流逝都变得模糊不清,只有永恒的寂静和深入骨髓的冰冷,与方才风暴中的狂暴形成了极致的、令人恍惚的对比。
两人联手撑起的护罩在进入这片区域的瞬间便悄然消散,仿佛被某种无形的规则压制、吞噬。林风踉跄一步,强撑着没有倒下,帝境的体魄让他勉强稳住身形,立刻警惕地环顾四周。神识如同潮水般探出去,却如同泥牛入海,被限制在方圆数十丈的极小范围内,这片星骸坟场似乎能吞噬一切能量波动,连神识都难以穿透。
夜琉璃的情况比林风更糟。面纱脱落后,她那张绝美的脸上血色尽失,嘴唇泛着不正常的苍白,显然消耗极大。方才为了维持护罩的稳定,又要抵御空间风暴的侵袭,她的魔元消耗远超林风,再加上之前被空间褶皱波及留下的内伤,此刻已是强弩之末。她试图站稳,娇躯却控制不住地微微一晃,若非及时伸出手扶住旁边一块冰冷的星骸岩石,恐怕早已软倒在地。
林风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扶她一把,但手伸到一半又猛地顿住了。理智告诉他,眼前这个女人是敌非友,心思深沉难测,之前还设下埋伏想要抢夺玉佩,绝不能对她放松警惕。然而,目光触及她微微颤抖的肩头,以及那双此刻因虚弱而少了几分平日算计、多了几分朦胧水汽的凤眸时,那句“看什么!想死吗?”的冰冷呵斥仿佛还在耳边回响,但眼前的景象却让他实在硬不起心肠。
“你……怎么样?”林风的声音有些干涩,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别扭和迟疑。
夜琉璃缓缓抬眸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复杂难明,有戒备,有一丝被人窥见脆弱的屈辱,或许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意外波动?她迅速垂下眼睫,掩去眸中的情绪,声音低弱却依旧带着刺:“死不了。”她尝试运转魔元调息,却发现此地的能量异常诡异,魔元在体内运转时滞涩无比,如同陷入泥潭,伤势恢复得极其缓慢,不由得秀眉紧蹙。
林风也察觉到了此地的异常。他的星辰之力虽然也受到一定压制,但比起夜琉璃的魔元,似乎适应性稍好一些,毕竟周围弥漫的是星辰残骸散发出的气息,与他的功法隐隐有些契合。他沉默片刻,目光在四周扫过,最终落在不远处一处由几块巨大星骸自然形成的、可勉强遮蔽视线的凹隙上。
“那里暂时安全,先恢复伤势。”他语气平淡,听不出太多情绪,却清晰地传递出一个事实,也是一种变相的邀请。
夜琉璃看着他转身走向凹隙的背影,下意识地咬了咬下唇,最终还是扶着岩石,一步一晃地挪了过去。此刻,个人的骄傲和过往的恩怨,在生存面前,都不得不暂时放下。
凹隙内的空间不大,仅能容纳两人相对而坐,距离近得能清晰地感受到彼此的呼吸和心跳。气氛一时间变得尴尬而微妙。林风盘膝坐下,闭目调息,引导着周围微弱的星辰之力缓缓流入体内,滋养着受损的经脉,同时分出一丝心神警惕着四周的动静。夜琉璃也挨着冰冷的岩壁坐下,尝试凝神修炼,但魔功在此地受到的压制实在太大,效果甚微,她秀眉紧蹙,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显然伤势比看上去要严重得多。
寂静中,只有彼此微弱的呼吸声在回荡。林风能闻到一股极淡的、不同于柳婉儿身上清雅药香或叶璃身上冷冽梅香的独特幽香,若有若无地从夜琉璃身上传来,其中还夹杂着一丝淡淡的血腥气,那是她之前受伤留下的痕迹。他的脑海中不受控制地再次浮现出那张惊鸿一瞥的容颜,以及她面纱脱落瞬间那罕见的、如同受惊小鹿般的慌乱,心中泛起一丝异样的涟漪。
“喂。”夜琉璃突然开口,打破了沉寂,她的声音依旧带着一丝虚弱,却难掩那特有的、带着几分慵懒和命令的语调,“你刚才……看到什么了?”
林风缓缓睁开眼,对上她直直望过来的目光。那双凤眸此刻少了平日的深邃莫测和算计,更像两潭映着星辉的秋水,清澈中带着一丝执拗的追问,仿佛一定要得到一个答案。
“看到你的脸。”林风回答得直接而坦诚,目光坦然地迎上她的视线,“很意外。”
夜琉璃似乎没料到他会如此直接,愣了一下,随即唇角勾起一抹自嘲的弧度,带着几分苦涩:“是不是很失望?魔宗妖女,原来也长着这样一张脸,没有青面獠牙,没有三头六臂。”
“皮相而已。”林风移开目光,望向凹隙外那片死寂的星骸,语气平静,“与是敌是友无关。”
“是吗?”夜琉璃轻笑一声,笑声里带着一丝疲惫的苍凉,仿佛承载了太多不为人知的过往,“可有时候,正是这皮相,这血脉,才注定了从出生起,就只能是敌非友,别无选择……”她的话音渐渐低了下去,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发出某种无奈的叹息,透着深深的无力感。
林风心中一动,再次看向她,眼神中带着探究:“你之前说的血脉、棋局,到底是什么意思?我的血脉,有什么特殊之处?为何你说我和你一样,都是被选中的人,也是被诅咒的人?”
夜琉璃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身体,似乎觉得有些冷,她沉默了片刻,才低声道:“有些事情,知道得太多,反而是催命符,对你对我都是。”她顿了顿,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又像是在透露一个隐藏了许久的秘密,“我只能告诉你,星辰古殿,并非人人都能开启。它需要特定的‘钥匙’,就像你手中的玉佩和我手中的碎片,也需要……特定的血脉才能驱动。”她的目光不自觉地落在林风胸口,似乎能穿透衣物看到那枚玉佩,又很快移开,“你和我……从某种程度上说,都是被这血脉选中的人,也是被这血脉诅咒的人,注定要卷入这场纷争。”
“被选中?被诅咒?”林风紧追不舍,心中的疑团越来越大,“你也有星辰血脉?”他想起之前偶尔瞥见的、她眸中流转的点点星辉,那绝不是一个魔宗圣女该有的气息。
夜琉璃却像是被踩到了尾巴的猫,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厉色和警惕,仿佛被触及了最隐秘的伤口:“不该问的别问!”但那厉色仅仅持续了一瞬,便被一种深深的疲惫所取代。她靠在冰冷的星骸壁上,缓缓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片淡淡的阴影,微微颤动着,“我累了……你若还想活着离开这鬼地方,就省点力气吧,别再追问了。”
她明确表示拒绝再谈,将头偏向一边,留给林风一个线条优美却透着脆弱的侧影,长长的发丝垂落,遮住了她的表情。
林风看着她这副模样,心中疑窦丛生,却也知道再逼问下去也不会有结果。夜琉璃的话如同散落的拼图,每一片都指向一个巨大的、笼罩在迷雾中的秘密,关于他的身世,关于她的过往,关于星辰古殿的传说,关于天域林家的阴谋……她似乎深陷在这张巨大的网中,既想拉他入局,又似乎在抗拒着某种早已注定的命运。
时间在这片绝对的死寂中缓慢流逝,仿佛凝固了一般。林风的伤势在星辰之力的缓慢滋养下渐渐稳定下来,气息也恢复了平稳。而夜琉璃的气息却越来越微弱,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嘴唇也失去了所有血色,仿佛随时会融化在这片冰冷的星骸之中,彻底失去生息。
看着她愈发虚弱的样子,林风眉头紧锁,内心挣扎不已。尽管彼此立场对立,过往恩怨不少,但若她真的死在这里,且不说道义上过不去,在这诡异莫测的星骸坟场,独自一人恐怕会更加艰难,生存的希望也会大打折扣。他犹豫再三,最终还是伸出手,调动体内刚恢复不久的星辰之力,小心翼翼地隔空渡过去一缕精纯的星辉。
夜琉璃的娇躯猛地一颤,如同被电流击中,她猛地睁开眼,看向林风的目光充满了惊愕、警惕,还有一丝难以置信。
“不想死就别动。”林风避开她的目光,语气生硬,却带着一丝不容拒绝的意味,“这地方对你的魔功压制太大,恢复困难。我的星辰之力性质相对温和,或许能帮你稳住伤势。”
夜琉璃定定地看了他几秒,眼神复杂变幻,从最初的警惕、抗拒,到后来的犹豫、挣扎,最终,她缓缓闭上了眼睛,没有再拒绝那缕带着温暖气息的星辰之力。那星辉流入体内,如同涓涓细流,温和地滋养着她受损的经脉,缓解着伤势带来的痛苦。一丝极淡的、几乎不可察觉的红晕,悄悄爬上了她白皙得近乎透明的脸颊,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动人。
在这绝对死寂的星骸坟场,两个本该生死相向的敌人,因为一场意外的空间风暴,被迫相依求生。猜忌的坚冰之下,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融化,如同初春的冰雪,透着一丝生机。而关于彼此身世的巨大谜团,也在这诡异的寂静中,如同水底的礁石,缓缓浮出水面,预示着未来更加波澜壮阔的命运纠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