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雨的雨丝斜斜地织着,博望城的粮仓顶笼罩着层湿雾。龙弈踩着木梯登上仓顶时,檐角的铜铃被风吹得轻响,像谁在低声提醒。他伸手按在仓顶的茅草上,指腹沾了片潮湿的霉斑 —— 这已是连续第三日下雨,再不晾晒,囤积的粟米怕是要发芽。
“统领,南楚的柳将军又派人来了。” 亲卫小李的甲胄上挂着水珠,手里捧着个锦盒,“说要送您些新采的春茶。”
龙弈掀开锦盒,里面的茶叶泛着异样的油光。他捻起一撮凑到鼻尖,隐约闻到股杏仁味 —— 那是剧毒鹤顶红特有的气息。指尖在茶梗上轻轻摩挲,忽然注意到茶罐底部刻着个极小的 “萧” 字。
“把茶收下,告诉柳将军,多谢他的好意。” 龙弈将锦盒盖好,指腹的霉斑蹭在盒面上,“再让赵彻将军盯紧西城门,我总觉得柳将军的人这几日格外频繁。”
下梯时,木梯的榫头忽然 “咔哒” 响了一声。龙弈低头,看见梯脚的木楔被人动过手脚,边缘还留着新鲜的木屑。他不动声色地扶住梯栏,余光瞥见粮仓后墙的阴影里,闪过个熟悉的身影 —— 那是负责看守粮仓的百夫长,腰间的玄鸟令牌歪歪斜斜地挂着。
入夜后,雨势渐大。龙弈披着蓑衣站在粮仓外的老槐树下,听着仓内传来的翻粮声。阿婷提着食盒走来,油纸包着的麦饼还冒着热气,她将饼递过来时,蓑衣上的水珠滴在饼上,晕开小小的湿痕。
“项老将军刚才跟几个校尉争执,说要让自己的亲兵接管粮仓。” 阿婷的声音压得很低,指尖划过他蓑衣的绳结,“我听见他们说,‘凭什么赵勇的人能守正门’。”
龙弈咬了口麦饼,饼皮的粗糙混着雨水的凉滑入喉。他望向中军帐的方向,烛火在雨雾里明明灭灭,像群不安分的鬼火。“项老将军的部下多是南楚旧部,这次柳将军哗变,他们心里怕是早就生了嫌隙。”
话音未落,粮仓的方向忽然亮起冲天火光。雨丝被火光染成橘红,噼啪的燃烧声盖过了雨声。龙弈猛地拔腿就跑,蓑衣的下摆扫过积水的洼地,溅起半尺高的水花。
“快救火!” 赵勇的吼声从火光里传来,老人的铁枪挑着个水桶,银须被火星燎得蜷曲,“是谁放的火!”
凌丰的银枪在人群中穿梭,枪杆撞开慌乱的士兵,他看见苏雅正指挥伤兵往安全地带转移,裙角被火星烧出个小洞,却浑然不觉。“苏雅!你往后退!” 少年的声音劈了叉,枪尖拨开坠落的燃烧物,在她身前织成道屏障。
龙弈冲到粮仓门口时,滚滚浓烟呛得他睁不开眼。他看见负责看守的百夫长倒在地上,胸口插着把匕首,手里还攥着半块烧焦的麻布 —— 那布料的纹路,与南楚士兵的军服一模一样。
“统领!粟米烧了大半,剩下的也被水泡了!” 赵彻的弓被烟熏得发黑,他指着粮仓内侧,“那里有个地道,怕是有人从这儿运走了粮食!”
雨夜里,中军帐的烛火被风抽得歪斜。项云的铁枪重重砸在案上,枪缨抖落的水珠溅在舆图上:“定是赵勇的人监守自盗!我早就说过,让外人看守粮仓不妥!”
“你说谁是外人!” 赵勇的铁枪直指项云,银须上还挂着灰烬,“我赵勇跟着先帝打天下时,你还在南楚的私塾里背书呢!”
“够了!” 龙弈猛地拍案,案上的茶杯震得跳起,“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 他转向苏雅,目光沉沉,“苏信的札记里,有没有记录附近的粮源?”
苏雅慌忙翻开札记,纸页被雨水浸得发皱。“我哥写过,博望城西北的石洞里,藏着当年黄巾军留下的粮草,只是……” 她的指尖顿在 “需解开石门八卦锁” 几个字上,“那锁据说没人能打开。”
龙弈的目光落在帐外的雨幕里。他忽然想起白天在粮仓后墙看到的身影,想起那个被动过手脚的木梯。“赵彻将军,你带五十人,去把那个看守粮仓的百夫长家眷请来。”
“统领的意思是……” 赵彻的弓梢微微抬起。
“我怀疑,放火的不是南楚旧部,也不是赵将军的人。” 龙弈的指尖在案上轻轻敲击,“那个百夫长死的时候,手里攥着南楚军服的布料,太刻意了,像是有人故意栽赃。”
黎明时分,百夫长的妻子被带到帐中。女人怀里抱着个襁褓,婴儿的哭声在帐内回荡。她看见案上丈夫的尸体,忽然瘫坐在地,泪水混着雨水往下淌:“是柳将军…… 他用孩子要挟我男人,让他在粮仓里放火,还说事成之后就让我们去东齐过好日子。”
帐内一片死寂。项云的铁枪 “哐当” 掉在地上,老人望着龙弈,眼里满是愧疚:“是老夫糊涂,错怪了赵将军。”
赵勇的铁枪往地上一顿,枪缨扫过项云的靴尖:“都是自家弟兄,说这些干啥。” 老人的银须微微颤动,“当务之急,是找到那个石洞的粮草。”
龙弈望着窗外渐歇的雨势,忽然笑了。他想起昨夜在火光中,凌丰用银枪护住苏雅的模样,想起赵勇冒着浓烟抢出的那袋粟米,想起项云虽固执却始终以大局为重的坚守。
“苏姑娘,你知道那八卦锁的样子吗?” 龙弈的目光落在札记上,“或许,我能打开。”
苏雅的眼睛亮了:“我哥画过图,说是以乾、坤、震、巽、坎、离、艮、兑为序,转动对应的石盘就行。” 她将札记上的图样展开,墨迹在晨光里泛着淡蓝。
龙弈的指尖在图样上轻轻划过。他忽然想起小时候,父亲教他推演八卦时说的话:“万物皆有阴阳,锁亦然。” 指尖在 “坎” 位重重一点,“我知道该怎么打开了。”
队伍出发时,雨过天晴。阳光穿过云层,在博望城的街道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龙弈走在最前头,玄色披风被风吹得扬起,露出甲胄上的水痕。阿婷跟在他身边,手里捧着个布包,里面是她连夜做的干粮。
“你真的能打开那锁吗?” 阿婷的指尖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背,那里还留着昨夜救火时被烫伤的红痕。
龙弈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湿衣传过去:“放心,我有办法。” 他望着远处的山峦,那里的石洞藏着他们的希望,“等找到粮草,咱们就给弟兄们做顿饱饭。”
石洞口的藤蔓被拨开时,一股陈腐的气息扑面而来。石门上的八卦锁布满铜锈,八个石盘上刻着模糊的卦象。龙弈按在 “乾” 位的石盘上,指尖的薄茧蹭过铜锈,忽然发力 —— 石盘 “咔哒” 转动了半圈。
随着最后一个石盘归位,石门缓缓打开,露出里面堆积如山的粮草。阳光穿过洞口,在粮堆上投下金色的光柱,尘埃在光柱里飞舞,像无数跳动的希望。
“找到了!” 凌丰的银枪往地上一顿,震得石屑簌簌落下。苏雅靠在他身边,望着粮堆,忽然笑了,眼里的泪光在阳光下闪着亮。
龙弈站在粮堆前,望着身后的弟兄们。他知道,这只是暂时解决了粮草危机,柳将军的阴谋、萧衍的大军、王翦的威胁,都还在等着他们。但此刻,看着众人脸上的笑容,他忽然觉得,只要大家同心协力,就没有过不去的坎。
暮色降临时,队伍扛着粮草返回博望城。龙弈走在最后,望着天边的晚霞,忽然听见阿婷在前面喊他。姑娘手里拿着朵刚摘的野花,递到他面前,花瓣上还沾着露水。
“你看,雨停了。” 阿婷的笑容在晚霞里格外明亮。
龙弈接过野花,放在鼻尖轻嗅。花香混着泥土的气息,在鼻尖萦绕。他知道,前路依然漫长,但只要身边的人还在,这统一天下的梦,就总有实现的一天。
博望城的灯火次第亮起,像散落在大地上的星辰。中军帐的烛火下,龙弈铺开新的舆图,指尖在石洞的位置画了个圈。新的计划正在酝酿,新的战斗,也即将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