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光先挣扎着想要起身行礼,被孙传庭摆手制止。
“左总兵,鄠县……究竟是何情况?何以败得如此之速?”孙传庭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左光先躺在担架上,眼中满是惊惧与绝望,声音虚弱却带着颤音:“督师……郑巡抚……非是末将不尽心,实是……实是伪夏炮火,太过骇人!”
他喘息了几下,艰难地描述道,“我等在鄠县准备近半年,加高加固城墙,深挖壕沟,将士卒分散配置,意图以小队灵活作战抵消其火力。
可……可伪夏仅仅两轮集中炮击,那段最为坚固的城墙便……便如同沙垒般轰然坍塌!城头弟兄们……连反应都来不及,就……
城破之后,伪夏先登锐不可当,我军士气已泄,兵无战心,将无斗志,一触即溃啊!”
他顿了顿,看着孙孙传庭和郑崇俭愈发难看的脸色,惨然道:“西安府城城墙固然比鄠县更高大,也进行了加固,但在那般炮火之下,恐怕……恐怕也只是能多支撑几轮轰击的问题,结局……难改!”
郑崇俭不死心地追问:“那……若放弃守城,出城野战如何?利用城外开阔地带,拉开阵型,使其炮火无法集中发挥威力,是否有一线生机?”
孙传庭也将探寻的目光投向左光先。
左光先努力回忆着,最终苦涩地摇了摇头:“此法……恐怕也行不通,自我大明与伪夏在陕西接战以来,多为城防之战。
唯一一次可能的野战机会在汉中,那洪承畴……未战先降,致使野战情形无从验证。
然而,观伪夏用兵,其火炮射程极远,且每门炮皆有专门测距观测的炮目,手持千里镜,视野极佳。
我军将领若在阵前稍露踪迹,便极易遭其火炮集火狙杀!将领一旦阵亡,大军群龙无首,顷刻便会崩溃。
如今我军连遭败绩,士卒已成惊弓之鸟,若在旷野之中,见敌军火炮轰鸣,恐怕未等接阵,便会自行溃散,比守城败得更快、更惨!”
他似乎想起了鄠县城下的恐怖景象,声音带着后怕:“此次防守鄠县东门,我亲眼所见,伪夏军中,除王旗外,尚有总镇旗一面,协旗两面!
这便意味着,攻打鄠县的,仅是伪夏一个镇的部分兵力,由两名参将指挥!而仅仅是我防守的东门正面,伪夏便部署了两门能发射数十斤沉重弹的重炮,其余各类中小火炮,粗略估算不下四五十门!
而这,仅仅是一名伪夏参将所拥有的火力!伪夏有五镇之众,每镇设有四名参将……其火炮之盛,实在……
实在令人胆寒!”左光先的话语,如同重锤,一下下敲在孙传庭和郑崇俭的心头。
孙传庭沉默良久,脸上的皱纹仿佛更深了,他知道左光先所言非虚,守城、野战似乎都难以抵挡夏军的兵锋。
但此刻,他必须坚持下去,为转移人员和物资争取最后的时间。
“不管伪夏炮火如何犀利,西安府,必须守下去!能守一日,便是一日!”孙传庭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背水一战的决绝,“城墙再行大规模加固已来不及。
左总兵,你立刻带人,不惜一切代价,搜集全城麻袋、草袋,装满泥土,越多越好!然后组织民夫士卒,将这些土袋搬运上城,尤其是垛口、马道、敌楼等关键位置,务必垒砌结实!再取水浇透,此物可抵御实心弹丸与散子铅弹,减轻伤亡!”
左光先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微弱的希望,但旋即又被担忧取代:“督师此计甚妙!以柔克刚,必能奏效。
只是……若伪夏不顾一切,集中所有火炮猛轰一段城墙,即便有土袋缓冲,恐怕……”
孙传庭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西安府城垣,乃历代修葺,根基深厚,墙体坚固,远非鄠县小城可比。
凭借土袋加固,支撑一段时日,当无问题!再者,”
他眼中闪过一丝冷光,“将这些土袋在城头巧妙垒放,形成障碍,便可有效阻隔敌军千里镜的视野,使其难以窥探我城头守军布置与调动,无法精准寻找我士卒聚集点进行炮击。
只要我军能依托这些工事,在城头站稳脚跟,保持兵力,伪夏火炮再利,想要登城,也需付出血的代价!你速去安排,不得有误!”
“末将……遵命!”左光先挣扎着领命,在亲兵的搀扶下,匆匆离去布置。
送走左光先,孙传庭转向郑崇俭,语气愈发严峻:“郑巡抚,城内官仓府库的钱粮,要精打细算,统一调配。
此外,光靠官军,兵力恐有不足,你立刻以巡抚衙门名义,召集城内所有富户、士绅,按各家财产多寡,摊派壮丁,组建社兵!
以五十人为一队,委任其家主或可靠之人统领,协助守城。
凡有临阵脱逃、畏缩不前者,不仅本人严惩,其所在家族亦实行连坐,重罚不贷!”
郑崇俭面露难色:“督师,此法虽可补充兵力,然这些社兵未经战阵,恐难当大任,反而可能扰乱军心……”
孙传庭决然道:“顾不得那么多了!非常之时,行非常之法!有罚必有赏!
传我军令下去,无论是官军还是社兵,凡有能击杀一名伪夏士卒者,无论用何手段,核实之后,立赏白银三十两!当场兑现,绝不拖欠!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我要让这西安城墙,变成吞噬伪夏兵血的磨盘!”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决绝:“此外,我亲自去一趟秦王府,再见一见那位千岁爷。”
郑崇俭一惊:“督师,秦王殿下……上次我等前去,他虽碍于情面出了些钱粮,但其麾下护卫,却借口护卫王府,未曾出动一兵一卒,此次再去,恐怕……”
孙传庭冷哼一声,目光锐利如刀:“此一时,彼一时!上次是劝捐,此次是求生!西安若破,他这富甲陕西的秦王府,难道还能独善其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