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场可有账册或地图的踪迹?”她立刻追问。
周闯摇头,脸色难看:“没有。除了尸体和打斗痕迹,几乎被清扫一空,连张谦随身可能携带的包裹、文书都不见了。
对方下手很干净,像是专门冲着人和东西去的。”
专门冲着人和东西。
除了官府,还有谁如此急切地想得到张谦和他手里的东西。
账册上牵连的势力?北荒人?还是那个神秘的“鹞子”?
“扩大搜索范围,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尤其是账册和地图,必须找到!”
柳晴晚:“另外,立刻审问我们抓到的张谦那几个心腹衙役,他们或许知道张谦原本的逃跑计划,或者可能接应他的人。还有,查清楚那些不明身份的尸体,看能否找到线索。”
周闯点头:“已经在审了,也派了仵作去验尸。另外,林老板那边刚传来消息,南山那个废弃矿坑有古怪。”
“是什么?”柳晴晚心弦一紧。
“林老板的人不敢靠太近,让你过去看一看。”
柳晴晚心头一凛,林远道的人让她亲自过去?这绝非寻常小事。
“周将军,这边劳你坐镇,尤其是张谦心腹的审讯和尸体勘验,务必深挖。”
柳晴晚迅速决断,“城北小院的巡检按计划进行,若有变故,你临机处置。我去南山一趟。”
周闯不赞同:“柳大人,南山情况不明,你亲自去太危险。”
“舅父的人信得过,既然叫我,必有非我去不可的理由。我会多带护卫,快去快回。”
周闯知道劝不住,只得道:“那我拨一队精锐骑兵护送你。”
“不必,目标太大,反易打草惊蛇。我轻装简从,带几名好手即可。周将军,城内就拜托你了,尤其是年府那边,盯紧了。”
柳晴晚边说边往外走,点了四名身手最好的亲随,“备马,从南门悄悄出去,绕路去南山。”
周闯目送柳晴晚离开。
众人下马,将马匹藏在隐蔽处,由两名亲随看守。
柳晴晚带着另外两名亲随,跟着向导,沿着几乎看不出路径的山坡,向上攀爬。
沿途,柳晴晚注意到几处隐蔽的标记和人为清理过灌木的痕迹,显然是林远道的人留下的。
约莫爬了半个时辰,向导在一处藤蔓覆盖的岩石后停下,示意噤声。
他轻轻拨开藤蔓,露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里面黑黝黝的,有凉风透出。
“就是这里,废弃矿坑的另一个入口,很隐蔽,是我们采药人偶然发现的。”
向导声音压得极低,“里面……您自己看吧。我们的人在外围守着,没有惊动里面。”
柳晴晚点头,抽出随身短刃,示意一名亲随在前,自己紧随其后,弓身钻入缝隙。另一名亲随断后。
缝隙初极狭,复行十余步,豁然开朗,进入一个不大的天然洞窟,显然是矿坑的支脉。
洞内光线昏暗,空气中有浓重的尘土和霉味,但更刺鼻的,是一股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前方引路的亲随忽然停下,低声道:“大人,前面有光。”
柳晴晚凝目望去,只见洞窟深处,透过一处坍塌形成的缺口,隐约透出跳动的火光,还有人影晃动。
他们屏息靠近,借着一块巨石的掩护,向缺口内望去。
那里似乎是一个较大的矿洞岔口,被人为清理过,中央生着一堆不大的篝火。
地上横七竖八倒着五六具尸体,尸体姿态扭曲,服饰混杂,其中两三具尸体裸露在外的皮肤上,跟年有琛手上的死气来源一模一样。
柳晴晚环视四周,这间暗室与外面的灵气不同,这里的怨气刚好可以支撑她调节自身。
这些浓稠得几乎化不开的怨毒与不甘,或许可以将他们炼化为己所用。
她摊开右手手掌,掌心之中,一丝极淡的灰黑色气息缓缓盘旋,柳晴晚寻思收紧气息。
待事情处理完善后,或许她可以试着用青狐珏来炼化他们。
柳晴晚等人刚退出矿坑缝隙,正欲撤离,前方树影一动,一个熟悉的身影带着两名伙计悄然现身。
正是林远道。
“舅父?”
她是收到林远道的信才来的,这家伙刚才一直在这里,但是一直不现身。
林远道目光先扫过柳晴晚全身,确认她无恙,“晴晚,你进去看到里面的情形了?那些尸体……”
柳晴晚点头,心知林远道必有紧要发现:“看到了,死状诡异,年府的人刚来过,已被惊动。”
林远道的人一直在暗中监视年府那个管事的动向,发现他带人鬼鬼祟祟进山,便尾随而来。
方才柳晴晚他们们进去时,林远道在外围抓到了一个试图逃跑的脚夫,逼问之下,得知了一些骇人之事。
那些死在矿坑里的人,并非全是年有琛或张谦的手下。其中至少有两三个,是北荒人不知用什么手段掳来或骗来的边境百姓,被强行喂服或体内藏入了某种阴毒之物。
北荒人想利用他们的身体作为掩护,将那些东西混在所谓的‘南山之货’里,运入北河城。
一旦时机成熟,或是他们身死,体内的毒物便会扩散,污染水源、粮食,甚至形成疫病。
柳晴晚倒吸一口凉气,瞳孔骤缩:“用活人运毒?制造瘟疫?”
林远道咬牙,“那脚夫说,原本计划是让这些‘毒人’跟着货一起进城,由接应的人安排到特定位置。但不知是中间出了岔子,这些人被悉数灭口。”
年府那个管事,就是来确认灭口是否彻底,并试图转移或销毁剩余证据的!”
“此事非同小可!”柳晴晚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
先前陈家勾结北荒,在城中散布疫毒,意图里应外合,她与周闯费尽周折,调动全城医馆药铺,隔离病患、焚烧秽物、严查水源,几乎耗尽了库存的防疫药材,才勉强将疫情控制在小范围。
眼下北荒人用活人运毒,制造瘟疫。
柳晴晚只觉得一股寒气瞬间浸透四肢百骸。
北荒人竟歹毒至此!
“矿坑里那场火并,恐怕就是因此而起。”
林远道分析道,“或是分赃不均,或是有人察觉了‘毒人’计划想抽身,甚至可能是北荒人想连中间人一起灭口,以防秘密泄露。”
柳晴晚追问:“那个招供的脚夫呢?还说了什么?毒物可有名目?如何防范?接应人是谁?”
“脚夫已处理掉。”林远道言简意赅,
“他只知毒物似与‘虫蛊’、‘腐毒’有关,发作可怖,能通过接触、水源甚至空气微末传播。负责的北荒巫师被称为‘萨兀’。其余一概不知。”
“此地不宜久留,年府的人随时可能折返。”林远道提醒道,“必须立刻回城。年有琛是关键,必须立刻拿下审讯。”
另一边玄鸦立即命令城内立刻加强戒备,尤其是水源粮仓,排查一切可疑病患。
北荒人用兵,向来狡诈凶残,不择手段。
先前霍庭将军就遭受过暗算。
那场被载入边军惨史、语焉不详的“无名谷之败”,真正的致命伤,并非后来广为流传的“中了埋伏”那么简单。
当时,霍将军亲率八百精锐,成功奇袭了北荒一处重要的后勤营地,焚烧了大量粮草,任务可谓圆满完成。
就在他们带着缴获的部分物资、押着少量俘虏,准备按预定路线撤回时,怪事发生了。
先是几名负责清点缴获物资、接触过北荒营中某些奇特容器的士兵,在几个时辰后开始出现不正常的红疹。
军医起初以为是劳累或普通风寒。
霍将军严令加快行军速度。
然而,症状越来越诡异:红疹迅速转为水疱、溃烂,高烧不退,伤者神志昏乱,极具攻击性,甚至撕咬同袍。
被咬伤、抓伤或接触到溃烂脓液的士兵,很快出现相似症状。
霍庭将军面临绝境。后有追兵逼近,前有崎岖山路,而军中瘟疫已呈爆发之势。
继续一起走,所有人可能都会死在这诡异的毒症下,而且一旦将瘟疫带回大营,后果不堪设想。
玄鸦闭上眼,不愿再回忆。
柳晴晚走到半路,就听见前方有人传来消息,玄鸦已经下令严查了。
“玄鸦姑娘真不愧是霍庭将军的手下。”周闯。
张谦再找不到定会被北荒人大作文章,柳晴晚拿出追踪符,无火自燃,淡金色的符文流光在空中勾勒出一道细若游丝的光迹,飘忽不定地指向城西方向。
她已连用三道‘问踪符’,灵力消耗太大了。
这具身体自从从陈家陵墓出来后就一直不见好。
亏她这些天还休息了这么久。
惊云紧跟在柳晴晚身侧,忍不住低声劝阻。她深知柳晴晚近日心力交瘁,灵力本就不在巅峰,如此频繁施展追踪秘术,极易损伤根基。
柳晴晚恍若未闻,目光死死锁住那道在年府墙外逡巡不前的符迹。
年府后院,果然有古怪。
她从怀中取出一张绘制着云纹水波的“匿影符”拍在身上。
身形一阵模糊,气息几近于无。
这是高阶隐身符箓,能避凡人耳目,甚至瞒过一般修行者的灵觉。
周闯哪儿见过这等阵仗,差点没吓昏过去,
他虽是一员悍将,在尸山血海里打过滚,见识过战场上的种种诡谲狠辣,可这等玄奇手段,全然超出了他的认知范畴。
这绝非寻常武功能达到的境界,倒像是话本志怪里描写的仙家法术、奇门遁甲。
他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手指紧紧攥住了腰间的刀柄,手心里瞬间沁满了冷汗,呼吸都滞涩了。
柳晴晚:“一点小手段,障眼法罢了,周将军勿惊。我去探一探那年府后院,你们在此接应,隐匿好身形,没有我的信号,切勿妄动。”
障眼法?周闯喉结滚动,艰难地咽了口唾沫。
这哪里是寻常障眼法?他此刻才真切地意识到,这位柳都事,这位王爷信任有加的女官,其背景和手段,恐怕远比他想象的要深不可测。
“是……下官明白。”周闯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声音依旧有些发紧。
柳晴晚刚翻墙进去,来到后院,就被一阵结界挡在了门外。
原来如此,这结界是北荒的手段,如果不用任何符咒,就和平常院子无异。
难怪上次他们过来什么都没有查到。
柳晴晚:“破!”
周闯不再多言,眼神一厉,反手抽出腰刀,另一只手仍稳稳托着柳晴晚胳膊,矮身便从那道正在快速弥合的裂缝中钻了进去。柳晴晚紧随其后。
两人甫一进入结界范围,后院景象映入眼帘,只有几间破旧厢房和一口井口覆盖着厚重石板的枯井。
“在井下!”
周闯也闻到了那令人作呕的气味,看到了井口石板上触目惊心的暗褐色血渍。
他对柳晴晚点了下头,率先走到井边,与柳晴晚合力,将石板移开一道缝隙。
周闯将刀咬在口中,朝柳晴晚使了个眼色,示意自己先下。
柳晴晚没有争,此刻她状态不佳,周闯打头阵更为稳妥。
周闯身手矫健,沿着井壁凿坑迅速下爬。
柳晴晚紧随其后,动作虽不如平时利落,但也足够轻捷。
井底空间比想象中稍大,是一间人工开凿的简陋石室,潮湿阴冷,墙壁渗着水珠。那盏油灯放在角落,火苗微弱,将室内一切都蒙上一层昏黄而扭曲的光影。
而石室中央,铁链锁住石柱上的那个“东西”,让即便是见惯了战场惨烈、断肢残骸的周闯,也瞬间僵在原地,瞳孔骤缩,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是张谦,却又几乎不再是个人形。
破烂的官服紧紧粘在皮开肉绽的躯体上。裸露的皮肤几乎没有一寸完好,鞭痕交错,烙铁印焦黑翻卷,无数细小而深的伤口溃烂流脓,散发着恶臭。
十指以诡异的角度扭曲,指甲全无,指尖血肉模糊。他瘦得脱了相,脸颊深深凹陷,颧骨突出。
最令人头皮发麻的是他的脸。
嘴唇肿胀破裂,沾满血痂,所有的牙齿,竟被生生拔光了,只有一片死寂的灰败,偶尔极其轻微地转动一下,证明他还活着。
刑讯者手段专业且残忍,拔牙是为防他咬舌或藏毒,更是为了让他无法清晰供述。看伤口新旧和腐烂程度,折磨持续了不止一两天。
此地不宜久留,救人要紧。
周闯上前查看铁链锁扣。锁是特制的,异常坚固,但他军中亦有开锁技巧。
他尝试了几下,眉头紧锁:“是机巧锁,有点麻烦,需要点时间。”
柳晴晚走到张谦身边,伸出两指轻轻搭在他颈侧脉搏上。
“他体内有异物,或中了阴毒。”柳晴晚收回手。
就在这时,井口上方,隐约传来了极其细微的声音。
有人来了!
柳晴晚和周闯对视一眼,迅速隐匿身形。
她本就因强行破界和追踪施符消耗巨大,内息紊乱,经脉隐隐作痛。此刻情急之下,她不得不再次强行催动体内所剩无几的灵力,手指快速掐诀。
“柳姑娘,你没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