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诡异的黄晕终究没能撑过午夜,仿佛是给老天爷的耐心按下了快进键。
九月初三,凌晨。
瓢泼大雨毫无征兆地砸了下来,雨点子比铜钱还大,打在屋顶上噼啪作响,仿佛有千军万马在瓦上蹦迪。
辽河上游的水位跟坐了火箭似的,蹭蹭往上涨,一夜之间暴涨七尺,浑黄的浪头咆哮着,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远古巨兽,疯狂撞击着刚刚完工的新堤。
“报告大帅!顶不住了!新堤的糯米砂浆还没干透,水压太大,堤面已经开始渗水了!”工程队的负责人连滚带爬地冲进指挥部,脸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汗水,声音抖得像筛糠。
消息像是插上了翅膀,瞬间传遍了整个沿岸。
刚刚安稳了没几天的百姓们,dNA里的恐慌记忆瞬间被激活。
人群再次炸开了锅。
“完了完了,这回是真完了!”一个汉子手忙脚乱地把干粮往包裹里塞,嘴里念叨着,“上次决堤是咱命大,龙王爷打了个盹。这次这么大的雨,摆明了是起床气,要跟咱们算总账了!”
“快跑吧!再不跑就成水鬼了!”
“什么狗屁新堤,就是个纸糊的灯笼,一捅就破!”
恐慌是最好的催化剂,不过一刻钟,堤坝附近已经人心惶惶,不少人背起包裹,拉着哭喊的孩子,准备再次上演大逃亡,主打一个“跑路也要有参与感”。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队亲兵簇拥着一个身影出现在了雨幕之中。
张作霖身披一件油布雨衣,脚蹬长筒马靴,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泥泞的堤坝上。
他没打伞,任由冰冷的雨水冲刷着他那张棱角分明的脸。
他蹲下身,用手摸了摸不断渗出水珠的堤面,又抬头看了看那几乎要漫过堤顶的滔天洪水,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周围的亲兵和官员们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大气不敢出。
谁都看得出,这情况已经到了崩盘的边缘。
然而,张作霖忽然站起身,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放声大笑起来。
笑声在轰鸣的雨声和水声中显得格外突兀,甚至有些疯狂。
他猛地一跃,跳上旁边一个临时搭建的了望高台,那高台被雨水泡得湿滑,他却站得稳如泰山。
他指着底下黑压压准备跑路的人群,用尽全身力气吼道:“跑?往哪跑!老子告诉你们,上次决堤,有人说老子是靠运气。放屁!今天老子就让你们看看,老子靠的是什么!”
他猛地一跺脚,整个高台都晃了三晃。
“老子靠的是——墙!这道堤,就是老子给你们砌的墙!今天谁敢往后退一步,老子就把他抓回来,活生生砌进这墙里当砖头!我张作霖说话,什么时候不算数过?”
这番话充满了血腥的江湖匪气,却像一剂强心针,狠狠扎进了每个人的心里。
那些正准备开溜的百姓,脚步瞬间僵住了。
他们不怕龙王爷,因为龙王爷看不见摸不着。
但他们怕张作霖,这位东北王可是说一不二,说把你砌墙里,绝不会只用你的照片。
站在张作霖身后的张学良,也就是小六子,立刻心领神会。
他对自己身边的宣传队一挥手,压低声音吼道:“还愣着干嘛?按计划行事,给我往死里喊!”
“大帅有令——”
“大帅说啦——”
几十个嗓门洪亮的大兵立刻散开,沿着长堤来回奔跑,用尽吃奶的力气嘶吼着:
“乡亲们别怕!大帅说了,这堤是拿几万斤的糯米熬成浆,混着桐油石灰浇的!比龙王爷的龙骨头还硬!渗点水那是‘出汗’,说明堤坝在用力,正常现象!”
“都听好了!这叫‘龙吐津’,是祥瑞之兆!说明龙王爷也认可咱这新堤了!”
虽然这套说辞听起来有点像“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但在张作霖那番“砌墙”的威胁下,居然起到了意想不到的稳定作用。
百姓们将信将疑,但至少腿不抖了,不跑了。
稳住人心只是第一步,真正的硬仗还在后头。
堤坝的渗水问题必须马上解决。
“他娘的,给老子把那五台宝贝疙瘩全拆了!”人群中,一个赤着上身、浑身肌肉虬结的老铁匠怒吼一声。
他叫孙大锤,是奉天兵工厂的总把头。
他指着不远处被油布盖着的五台崭新的蒸汽机,眼睛都红了。
那可是兵工厂准备用来造枪炮的动力核心。
“所有铁匠,跟我上!把铁轨抬过来当基座,给老子把这五个玩意儿焊成一排!快!”
没人懂得他要干什么,但所有人都被他那股疯劲感染了。
几十个膀大腰圆的汉子在泥水里扑腾,硬是把沉重的铁轨和蒸汽机部件拖拽到指定位置。
孙大锤亲自掌动焊枪,在暴雨中焊花四溅,滋滋作响,仿佛雷公电母在当场做法。
不到一个时辰,一个前所未见的钢铁怪物出现在堤坝内侧。
五台蒸汽机的锅炉被连通,活塞机构通过临时的连杆被焊接到了一起,形成了一个巨大的“联动抽水阵”。
八组巨大的活塞同时运作,连接着粗大的铁管,深深插入渗水的堤基。
“生火!加煤!给老子往死里烧!”孙大锤光着膀子,站在齐腰深的泥水里,像个疯魔的指挥家。
他指着熊熊燃烧的锅炉,对着身边的徒弟们咆哮:“洋人那叽里呱啦的图纸老子看不懂,但老子知道一个死理——火越大,汽就越足!汽越足,这水就得乖乖听老子的!”
“轰隆——轰隆——”
钢铁巨兽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咆哮,整个大堤都在剧烈震动。
八组活塞以一种摧枯拉朽的姿态开始疯狂抽动,一股股浑浊的泥浆水被强行从堤基中“拽”了出来,通过导流渠排向远方。
那场面,简直就是用工业暴力对抗自然伟力,堪称物理学圣剑,把牛顿的棺材板都给干翻了。
围观的百姓目瞪口呆,看着那被硬生生抽出来的水龙,下巴都快掉到了泥里。
有人颤抖着声音问旁边的人:“这……这是仙法吗?请了什么天神下凡?”
一个读过几天洋书的学生喃喃自语:“不……这是科学……这是工业的力量……”
如果说孙大锤是在跟洪水硬碰硬,那林文清则是在跟看不见的敌人作战。
她敏锐地发现,堤坝后方的一些高岗洼地因为积水,已经开始滋生大量的蚊虫。
“不能等洪水退了再说!”她立刻找到负责后勤的官员,语气不容置疑,“马上下令,所有人家里的水缸必须加盖!所有在水里泡死的牲畜,全部挖深坑石灰粉深埋!另外,每天黄昏,各家各户必须在门口烧艾草驱赶蚊虫,这是命令!”
她亲自带领着一支临时组建的医护队,背着装满石灰水的喷桶,挨家挨户地进行喷洒消毒。
遇到在混乱中受伤的百姓,她就用宝贵的酒精棉球仔细地为他们清理伤口。
一个蒙古族部落的小孩,因为淋雨和惊吓,高烧不退,眼看就要不行了。
孩子的父亲乌力吉——一个在当地颇有威望的蒙古头人——急得团团转。
林文清检查过后,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她拿出了自己库存里最后一点、连张作霖都不知道的磺胺。
这在当时可是比黄金还珍贵的救命药。
“林大夫,这……这太冒险了……”旁边的助手小声提醒。
“救人如救火,等不起了。”林文清语气坚定。
三天后,孩子奇迹般地退了烧。
乌力吉亲自牵着一匹最好的骏马来到指挥部,对着林文清深深一躬:“林大夫,你救的不只是我儿子的命,是我们蒙汉两族未来的情分!”
林文清摇了摇头,轻声说:“头人,救人的不是药,是能提前动手,不让病情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治水,防疫,都是一个道理。”
乌力吉听了这话,若有所思。
他突然抬头,眼中闪过一道精光,大步流星地冲进张作霖的指挥部:“大帅,我有办法了!”
他摊开一张简陋的地图,指着上面的一大片区域:“我部族有一片牧场,叫‘塔拉洼’,蒙语里是‘月亮湖’的意思。那里地势是方圆百里最低的,就是个天然的大坑。如果现在炸开一道口子,把辽河的水引过去,至少能减掉主堤三成的压力!”
一个汉人官员立刻反对:“那可是你们蒙古人的草场!水淹了,牛羊吃什么?”
乌力吉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草没了可以再长,牛羊没了可以再买,人要是没了,就什么都没了!林大夫说得对,得提前动手!”
张作霖听完,猛地一拍桌子,震得茶杯都跳了起来:“好!说得好!他娘的,这格局一下就打开了!就这么办!蒙地蓄洪,汉地修堤,咱们爷们合着来干这一票!”
当夜,奉军的工兵在乌力吉的指引下,用炸药在“塔拉洼”方向的天然河道上炸开了一个巨大的引水口。
滔滔洪水仿佛找到一个宣泄口,如同一头被驯服的巨兽,咆哮着、翻滚着,缓缓流入了那片广袤的洼地。
乌力吉站在高岗上,看着自家的草场一点点被浑黄的洪水吞噬,脸上却没有丝毫心疼,反而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笑容。
他喃喃自语:“从前,水来了,我们只会逃。现在……我们开始用它了。”
三日之后,洪峰终于退去。
在“联动抽水阵”和“塔拉洼”蓄洪的双重作用下,巍峨的新堤经受住了最严峻的考验,除了轻微的渗水,竟没有出现一道裂痕,稳稳地矗立在辽河之畔。
劫后余生的百姓们自发地来到堤坝上,他们没有去拜龙王庙,而是不约而同地在奠基石前焚香跪拜。
他们拜的,是那块奠基石上,还嵌着的一枚当年奠基时留下的炸药残壳。
小六子张学良趁热打铁,又编出了一首新的童谣,让孩子们在街头巷尾传唱:
“糯米浆,铁骨头,大帅修堤不求侯。一声吼,水低头,龙王见了绕道走!”
张作霖站在高高的堤头,迎着风,看着脚下驯服的河流,心情大好。
就在这时,一道只有他能看见的幽蓝色光幕,在他眼前缓缓浮现:
【风雨令第三阶段预兆——检测到“人工控流”成功案例。奖励已生成:川中老盐工将在梦中复述“深淘滩,低作堰”六字口诀(李冰父子治水不传之秘)。】
张作霖瞳孔猛地一缩,深淘滩,低作堰……这六个字仿佛带着千钧之力,砸进了他的脑海。
他下意识地转过头,望向遥远的武昌方向,那里,有他下一步计划的关键。
他眯起眼睛,喃喃自语:“看来,黄鹤楼下那个尘封多年的地窖……是时候派人去挖一挖了。”
几乎在同一时刻,千里之外的蜀地,一位正在都江堰边打盹的老河工猛地从梦中惊醒。
他满头大汗,眼神惊疑不定,仿佛在梦中见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景象。
他颤抖着手,拿起身边划线的石笔,在一块石板上用力刻下了六个大字:
天府之国,待主开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