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兰?见状忍不住低笑出声,朝张境途扬了扬下巴:“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快进来。”
张境途唇边噙着一抹浅淡的笑意,目光掠过恋儿时,却飞快地敛了敛,添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温和关切:“醒了?正好,刚熬好的药粥,趁热喝些。”
他挑了挑眉,脚步轻快地走进屋,将药粥搁在床头的小几上。瓷碗氤氲的热气袅袅升起,混着淡淡的药香,散在微凉的时光里。
他伸手探了探恋儿的额头,指尖带着药粥的清冽凉意,惹得恋儿又是一阵瑟缩,头埋得更深了,连脖颈都泛起一层薄红。
“烧退得差不多了,看来是大好了。”
谢兰?站起身笑着点头:“是呀,真是太好了!命大必会福大!”她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一圈,故作随意地开口:“张大哥,你来得正好,我出去烧点水。”
说完就要往外走,谁知张境途一把拉住她,刻意侧过身避开恋儿的方向,声音压得低低的:“等等!我还有事要处理,得马上离开。”
“既然恋儿已经醒了,烧也退了,今儿再休养半日,明日我来接你们回别馆。这里毕竟是张医生的住处,人多眼杂,多待终究不安全。”
不等谢兰?答言,他便转身快步朝门口走去,脚步急促得像是在避开什么,连门轴转动的声响都带着几分仓促。
恋儿听着脚步声彻底消失在院外,才缓缓从被子里抬起头,眼底的羞赧尽数褪去,只剩下一片清明的黯然。
她明白了。
张境途方才那仓促的脚步、刻意避开的目光、连道别都欠奉的逃离,哪里是真的有事要忙?分明是在避着她——避着她的心事,避着她濒死时那句没藏住的情意。
混沌中飘进耳里的声音陡然清晰起来——小姐提及的忘川河,张境途那句“心里只有你一个人”。
原来不是幻觉。
原来她真的听见了,否则他不会走得那样急、那样慌,像是她的心思是什么烫手的山芋,沾着分毫都嫌累赘。
谢兰?看着恋儿怔怔的模样,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柔声说道:“先把药粥喝了吧。你昏睡这两天,烧得迷迷糊糊咽不下东西,张大哥每日都熬药粥,滤成温热的米汁给你润喉补液,又怕你嘴唇干裂,隔半个时辰就用棉签蘸了温水给你擦一擦。
恋儿握着瓷碗的手指猛地收紧,温热的粥液晃出几滴,落在她泛白的手背上,烫得她心头一颤。她垂着眼,盯着碗里稠糯的米粥,喉间像是堵了团浸了水的棉絮,涩得发疼。
原来他竟守了自己两天。
那些昏迷中模糊的触感、耳畔低沉的叮嘱,此刻都有了清晰的落点,搅得她胸腔里酸胀不已。她强压着翻涌的情绪,舀起一勺粥送进嘴里,温热的甜意漫过舌尖,却半点也解不了心底的滞涩。
那又怎样?
他待自己好,不过是看在小姐的面子上,是兄长对妹妹般的照拂,是对下属的体恤,从来都没有半分男女间的情意。他心里念着的是小姐,平日看小姐的眼神,是藏不住的珍视与牵挂——宴会上寸步不离地护着她,危险时第一时间将她护在身后,连说起家国大事时,眼里的光都只愿与小姐并肩分享。
她早该把这份心思烂在肚子里的。
丫鬟与公子,云泥之别,本就不该有半分肖想。她原本只想安安静静守在小姐身边,看着小姐得偿所愿,看着张大哥护着他想护的人,自己的那点悸动,悄悄藏在心底,就当是一场无人知晓的梦,也就罢了。
可她偏偏在濒死之际说了出来。
如今话已出口,像泼出去的水收不回,往后再见到张大哥,该如何自处?是装作什么都没说过,继续做那个恭顺的丫鬟?还是要面对他刻意避开的目光,忍受那份难堪的疏离?
从前在别馆里,还能大大方方地喊他一声“张大哥”,端茶递水时同他说两句玩笑话,这般坦坦荡荡的日子,就怕再也回不去了。
更让她心慌的是小姐。
小姐那样通透善良,连自己这点小心思都愿意坦荡成全,可她怎么能心安?小姐与张大哥本就是旁人眼中的天造地设,若是因为自己这不合时宜的心意,让小姐反过来迁就她、委屈自己,那她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恋儿舀起一勺粥,送到嘴边却迟迟咽不下去,温热的雾气模糊了眼眶,混着没忍住的眼泪,一起砸进碗里,搅得粥水泛起细细的涟漪。
她多希望,那场巷子里的枪响,带走的不只是她半条命,还有那句没藏住的、让所有人都为难的心里话。
谢兰?站在一旁,看着她泛红的眼眶,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硌了一下,泛起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涩意。
张境途方才那逃也似的脚步,那不敢与恋儿对视的眼神,哪里是忙?分明是借着“有事”的由头,故意躲开,是怕恋儿误会,怕这份本就不该有的心思,再牵扯出更多难堪。
谢兰?攥紧帕子,心里暗暗叹气:好不容易被自己劝起来的勇气,怕是要被张境途这盆冷水,彻底浇灭了。
她一时生了悔意。原是心疼恋儿藏着心思太苦,便想着替她搏一份可能。谁料竟是这般的境况,早知道这样,不如就让恋儿的那点心思烂在肚子里,至少还能让大家守着一份体面的热络。
窗外的日头渐渐西斜,将药草架的影子拉得老长,檐下晾晒的艾草、薄荷,被风卷着散出清苦的气息,漫过窗棂,钻得满屋子都是。案头那杆用来碾药的铜杵,还搁在石臼边上,映着渐暗的天光,泛着一点冷沉沉的光。连诊室外偶尔传来的几声病人咳嗽,都轻得像怕惊扰了这满室的滞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