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章是第二卷的情感高潮之一,傅璟深将在此坦白他最深层的秘密——情感认知障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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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
书房里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沉重的冰块,每一寸都压迫着呼吸。
林晚站在书房中央,像一株在寒风中挺立的修竹,背脊笔直,眼神却锐利如刀,直直刺向坐在宽大书桌后的傅璟深。她刚刚抛出的那个问题,还悬在两人之间,带着冰冷的重量——
“傅璟深,关于‘冥府’,关于我的生父,你到底还知道多少?或者说,你从一开始接近我,就和这脱不开关系,对吗?”
傅璟深没有立刻回答。他靠在椅背上,暖黄的台灯光线勾勒出他棱角分明的侧脸,却照不进他眼底那片深沉的幽暗。他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捻着一支价值不菲的钢笔,金属笔身在光下折射出冰冷的光泽,一如他此刻紊乱的心绪。
沉默在蔓延,每一秒都像是在凌迟着林晚刚刚重新构建起的、对他脆弱的信任。
终于,他放下了钢笔,发出一声轻微的“咔哒”声。他抬起眼,迎上林晚的目光,那目光里没有了往日的掌控与从容,反而带着一种……近乎疲惫的坦诚。
“是,我调查过你。”他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在慈善晚宴之前,你的基础资料就已经在我的档案里。”
林晚的心猛地一沉,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果然……
“但‘冥府’的细节,你生父的具体身份和下落,我并不知道。”他继续说道,语速缓慢而清晰,似乎在斟酌每一个用词。“我最初注意到你,是因为另一件事。”
他顿了顿,仿佛在积蓄勇气,然后才缓缓说道:“是因为‘穹顶计划’。”
林晚的瞳孔微缩,果然又是它!那个如幽灵般缠绕着她的计划。
“它到底是什么?”她的声音冷得像冰。
傅璟深没有直接回答,他站起身,绕过书桌,走向酒柜,为自己倒了一杯威士忌。他没有询问林晚是否需要,这个细微的举动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他仰头喝了一口,琥珀色的液体滑过喉结,留下一道凛冽的痕迹。
然后,他转过身,倚在酒柜边,目光重新落在林晚身上,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在解释‘穹顶’之前,林晚,我需要先告诉你一件事。”他停顿了一下,仿佛接下来的话语有千钧之重,“我……患有先天性的情感认知障碍。”
(承)
“什么?”林晚愣住了,这个答案完全出乎她的意料。她设想过无数种可能,商业阴谋、基因实验、甚至是与她生父的交易,却唯独没有想过这个。
情感认知障碍?
傅璟深没有错过她脸上一闪而过的错愕与怀疑。他微微苦笑了一下,那笑容在他脸上显得极其陌生而僵硬。
“通俗地说,我无法像正常人一样感知和理解情绪。”他抬手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语气平静得像在陈述一份商业报告,“快乐、悲伤、愤怒、爱……这些对他人而言自然而然的情感,对我来说,只是一系列需要被分析和解读的生理数据、面部表情代码和语言逻辑模型。”
书房里只剩下他平静却惊心动魄的叙述。
“我知道微笑通常代表友好或开心,皱眉可能意味着不满或思考。我可以模仿,可以学习,可以做出最‘正确’的反应。但……”他看向林晚,眼神深处是一片虚无的荒漠,“我感受不到。它们就像隔着厚厚的玻璃,我能看到,却无法触碰其内核。”
林晚彻底震惊了。她回想起与他相处的点点滴滴——他偶尔流露的、却转瞬即逝的温柔;他那些看似体贴、却总带着一丝程序化精准的举动;他救她时的恐慌,告白时的笨拙……原来,这一切背后,竟藏着这样一个残酷的真相。
他不是冷漠,他是……无法感受。
“所以,”傅璟深的声音将她从纷乱的思绪中拉回,“‘穹顶计划’,最初是一个旨在研究和攻克包括我在内的一系列罕见基因疾病的长期项目。它涉及基因测序、神经科学和人工智能模拟。”
他走向她,在几步之遥的地方停下,目光沉静地锁住她。
“而我找到你,林晚,最初的原因,是因为你的基因序列,与计划中一个关键的、罕见的‘情感共鸣’强化模型……高度匹配。”
真相如同一把冰冷的解剖刀,精准地剖开了所有浪漫的伪装,露出了最初那个冰冷而残酷的起点。
不是因为一见钟情,不是因为特别的吸引,而是因为……基因匹配。
(转)
一股巨大的荒谬感和无力感向林晚袭来。她感觉自己像一个被蒙在鼓里的实验品,所有的悸动、挣扎、试图靠近,在对方眼中,或许都只是一组组有待分析的数据。
“所以,我对于你来说,从一开始,就只是一个……完美的‘研究样本’?”她的声音带着轻微的颤抖,是愤怒,也是深入骨髓的失望。
“最初是。”傅璟深没有回避,他坦然地承认,眼神里没有任何闪躲,“但后来,一切都失控了。”
他再次向前一步,距离近得林晚能闻到他身上清冽的雪松气息,混合着威士忌的微醺。
“绑架发生时,逻辑告诉我最优解是报警等待,但我的身体先于大脑做出了反应。看到你腰间的淤青,数据库告诉我这只是软组织损伤,但这里——”他用手指用力戳了戳自己心脏的位置,眉头因一种陌生的胀痛而紧蹙,“会产生一种无法分析的滞涩和闷痛。”
他的语气不再平静,带上了一种困惑而急切的力量。
“你流泪的时候,我明明感知到那是悲伤的信号,应该保持距离,可我却想拥抱你。你靠近我的时候,我的心率、皮电反应全部会偏离基准线,超出任何模型预测的范围!”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终于抓住了某种虚无缥缈的东西,紧紧盯着林晚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
“林晚,你是我生命里最大的变量,是唯一一个让我这套运行了三十年的精密系统,不断产生错误和混乱的存在。”
“我不知道‘爱’究竟是什么感觉,我无法用语言向你描述那种虚无的情感。但是,”他的话语斩钉截铁,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重量,“我的所有非理性行为,我的每一次系统宕机,我的全部失控……指向的都是你,并且,只有你。”
“这份‘混乱’,是我三十年来,唯一能清晰感知到的、关于‘真实’的东西。它因为你而生。”
这不是一句甜蜜的情话,它笨拙、生硬,甚至带着病理学的分析意味。可偏偏是这份笨拙的真实,像一把重锤,狠狠敲击在林晚心上那层自我保护的冰壳上。
她看着眼前这个男人,他不再是那个无所不能、掌控一切的傅璟深,他只是一个在情感荒漠中艰难跋涉、试图抓住一缕真实感受的迷途者。他的坦白,剥去了所有伪装,露出了内里最脆弱也最坦诚的核心。
她的心,不可避免地软化了。坚冰裂开缝隙,有酸涩而温热的东西流淌出来。
(合)
长时间的沉默在两人之间流淌,但不再是之前的冰冷对峙,而是一种复杂情绪的消化与交融。
“这就是……你要告诉我的,‘部分’真相?”林晚终于开口,声音有些沙哑。
“是。”傅璟深点头,眼神里带着一种孤注一掷后的疲惫与等待审判的平静,“关于我的缺陷,关于‘穹顶’的初衷,关于你为何会出现在我的世界里。这是我目前能给出的、所有的‘真实’。”
他隐瞒了与她生父可能相关的部分,并非出于恶意,而是那片领域的黑暗与不确定性,连他自己都尚未厘清,他不能在此刻用更多混乱的信息将她推远。
林晚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松开。她信了吗?或许没有完全相信,关于“冥府”的疑云并未完全散去。但她能感受到,他此刻的坦诚是真实的,他的挣扎与困惑是真实的。
这就够了。至少在此刻,足够了。
她需要时间消化这一切。
“我……需要静一静。”她低声说,转身准备离开书房。
在她的手触碰到门把手的瞬间,傅璟深的声音再次从身后传来,带着一种她从未听过的、近乎恳切的意味。
“林晚。”
她脚步一顿,没有回头。
“我知道学习‘如何去感受’、‘如何去爱’,对你而言可能不公平,甚至很可笑。”他的声音低沉而缓慢,“但我愿意学,从零开始。你……愿意教我吗?”
林晚的背影僵硬了一瞬。
她没有回答,只是沉默地拧开门,走了出去,轻轻带上了房门。
傅璟深独自站在空旷的书房里,看着那扇被她关上的门,仿佛也关上了他刚刚艰难敞开的一条缝隙。他抬手,按住在听到她离开脚步声时,再次传来一阵尖锐刺痛的太阳穴,眉头紧锁。
而在门外,背靠着冰冷墙壁的林晚,缓缓抬起手,按住了自己失控的心跳。
她抬头望着走廊尽头窗外的夜色,目光恢复了清明与冷静。
傅璟深,你终于向我展示了你的弱点。那么,关于我生父和“冥府”的真相,那片你依旧讳莫如深的阴影,就由我自己,亲手揭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