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斯坦布尔阿塔图尔克机场的国际出发大厅,像一个被日光灯照得过于惨白的、喧嚣的巨胃,吞吐着来自世界各地的面孔与行李滚轮的噪音。
林墨背着深灰色登山包,穿着最普通的黑色冲锋衣和工装裤,踏入了这片光洁如镜、弥漫着消毒水与咖啡混合气味的空间。
他本想尽可能地低调。
兑换的【中级社交伪装与信息过滤】技能在潜意识层微微运转,试图让他融入背景,成为一个不起眼的、可能是背包客也可能是年轻工程师的亚洲男性。
最初几分钟似乎奏效了,他顺利通过第一道自动门,目光扫过指示牌,寻找着办理飞往柏林航班的柜台。
然后,微妙的变化开始了。
一个正在低头刷手机、背着相机包的欧洲女孩无意中抬起头,目光扫过林墨的侧脸。
她眨了眨眼,眉头困惑地皱起,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滑动了几下,再次抬头,眼睛骤然睁大。
她捂住嘴,发出一声短促的、难以置信的吸气声。
“oh… my… God…” 她用的是英语,声音不大,但在她周围形成了一个小小的涟漪。
她几乎是蹦跳着冲了过来,手机摄像头下意识地举起:“你好,请问您是林墨吗,那个在厄尔布尔士山脉的荒野之王?我看过您的视频,关注了您的频道......”
她语无伦次,脸颊因激动而泛红。
这像是一个信号。
技能的效果在个体强烈、近距离的专注注视下,出现了衰减。
旁边正在啃三明治的一个中年男人顺着女孩的视线看过来,咀嚼的动作慢了,他眯起眼,似乎在回忆什么。
几米外,一个穿着机场地勤制服、原本在指引旅客的土耳其小伙子,也停下了手势,目光锁定林墨,脸上浮现出确认后的兴奋。
“林墨!对,是他!”地勤小伙子用土耳其语喊了一声,声音洪亮了些。
瞬间,以林墨为圆心,半径十米内的时间流速仿佛变慢了。
嘈杂的背景音被剥离,无数道目光如同探照灯,从四面八方聚拢过来。
惊异、好奇、确认、兴奋的情绪在空气中无声传递,形成了一种近乎物理性的压力。
“真的是他?”
“谁?那个中国冒险家?”
“网上特别火的那个!夺冠了把所有奖金捐出的!”
“快看快看!”
人群开始自发地、缓慢地围拢。
先是那个欧洲女孩和地勤小伙,然后是附近几个显然也认出了他的年轻旅客,接着是更多被这小小骚动吸引、不明所以但凑热闹的人。
手机被举起,摄像头闪烁,低语的声浪逐渐汇聚成清晰的嗡嗡声。
林墨站在原地,脸上的肌肉有些僵硬。
他试图维持一个平静甚至略带困惑的表情,仿佛对方认错了人。但越来越多的手机镜头,越来越近的距离,以及那些眼神里确凿无疑的“认出”,让这种伪装迅速失效。
“林墨!可以和我拍张照吗?我的朋友知道了会嫉妒死我的!” 欧洲女孩已经挤到了最前面,碧蓝的眼睛里满是期待。
“嗨!兄弟!你最后那一下太帅了!”一个身材高大的背包客竖起大拇指。
“先生,能合个影吗?我看了你在伊朗的全部比赛录像!”一个东方面孔的年轻人用中文喊道,激动得声音发颤。
“请问您是那位拍摄《菩萨军》的摄影师吗?纪录片太感人了!”这次是一个戴着眼镜、气质文雅的中年女性,说的也是中文,但带着港台口音。
问题从四面八方涌来,英语、中文、土耳其语,甚至还有其他他辨认不出的语言。
闪光灯不时亮起,刺痛他的视网膜。
人们的脸挤在一起,形成了一堵移动的、充满热切目光的墙。
空气似乎变得稀薄,空调的冷风也吹不散那股从人群中心辐射出来的热度。
林墨感到一阵轻微的反胃和眩晕。不是恐惧,而是一种深沉的、夹杂着荒诞的疲惫。
这些面孔是善意的,兴奋的,甚至带着崇拜。
他们喜欢他,或至少喜欢他们通过屏幕看到的那个“林墨”。
但此刻,这些喜欢的具象化,这些靠近的呼吸,这些高举的手机,这些需要被回应的期待......
像无数细密的绳索,缠绕上来,让他动弹不得,让他必须“扮演”某个角色。
他强迫自己提起嘴角,露出一个大概算是“微笑”的弧度。
很浅,但足够礼貌。他点了点头,对最近的几个人用英语轻声说:“当然,请快一点。”
“微笑”和“同意”像是打开了闸门。
更多人挤上前,手机举得更高。那个欧洲女孩紧紧贴在他身边,比出剪刀手,连拍了好几张。
背包客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力道大得让他微微一晃。
说中文的年轻人挤到另一边,几乎要把脸凑到林墨的脸颊旁。
更多人举起手机,不仅是合影,而是直接开始了录像或直播。
“看!我在伊斯坦布尔机场遇到了谁!林墨本人!”
“真人比视频里看起来更……怎么说,更安静?”
“他好像有点累?”
“皮肤状态真好,风吹日晒的还能这样……”
细碎的、关于他外貌和状态的评论,毫不避讳地飘进耳朵。
林墨维持着那个僵硬的微笑,配合着调整角度,点头,简短回应“谢谢”。
他的大脑却在高速运转,【信息过滤】技能正努力屏蔽掉大部分无意义的噪音,但“被观察”、“被评判”、“被消费”的感知却无比清晰。
他甚至能“听到”那些还未靠近、正在外围向同伴急切询问的路人对话:
“那是谁?明星吗?中国的?”
“不是传统明星……是个旅行者,但超级厉害,在伊朗荒野比赛拿了冠军,还会很多东西,人特别好……”
“哦!我想起来了!是不是那个……对!最近总刷到的!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了!”
他成了机场流动景观的一部分,一个意外出现的、值得合影打卡的“景点”。
内心的糟糕感像墨滴入水,迅速晕染。
热闹是他们的,而一种尖锐的孤独感,正从被包围的中心滋生。
他想起自己最初开启直播,是为了自救,为了记录微光,为了连接真实的相遇。
什么时候开始,这种连接变成了单向的、被无数目光炙烤的表演?
就在这时,系统直播间的弹幕也躁动起来:
【卧槽!墨哥在机场被围了!】
【哈哈哈大型粉丝见面会现场!】
【墨哥笑得好勉强,心疼一秒。】
【成名人的代价啊,以后出门得全副武装了。】
【这才哪到哪,等到了柏林,电影节那媒体阵仗……墨哥保重。】
【快看旁边那大叔的表情,笑死,完全在状况外。】
弹幕大多是善意的调侃或关心,但那种“观看”他此刻窘境的视角,让林墨内心的不适感更重了一层。
连他最熟悉的、视为某种隐秘陪伴的观众场域,此刻也成了这全景式“被观看”的一部分。
他不能再待下去了。
趁着一次合影间隙,他对着人群微微提高声音,用英语清晰而快速地说:“谢谢大家,但我真的需要赶飞机了。抱歉,现在必须走了。”
然后,他不等更多反应,凭借【环境微观察】瞬间规划出的路径。
那是人群一个稍薄的缺口,旁边行李推车的阻挡。
他微微侧身,说了声“Excuse me”,便以一种不容置疑但又不失礼貌的坚决,从人墙中“滑”了出去。
脚步加快,没有再回头,径直走向最近的一个便利店。
他能感觉到身后目光的追随和些许失望的叹息,但没人再追上来。
机场的公共空间规则和成年人基本的社交距离感,最终还是起了作用。
在便利店,他快速买了一个黑色的普通医用口罩和一顶深蓝色的鸭舌帽,付钱时手指都有些不易察觉的轻颤。
戴上口罩和帽子,将帽檐压得很低,再抬起头时,镜子里的人只剩下一双平静无波的眼睛和小半张脸。
熟悉的“隐藏感”回来了少许,技能似乎也重新稳定运作。
他松了口气,弹幕又飘过:
【秒变装!墨哥这反应速度绝了。】
【世界级名人の日常(1\/1)】
【感觉墨哥刚才真的有点窒息,现在好多了。】
【以后这就是标配了吧?口罩帽子墨镜。】
【突然觉得有点心酸……墨哥以前多自在啊。】
林墨忽略掉弹幕,调整了一下呼吸,重新汇入机场的人流。
这次,他更加小心地控制着自己的肢体语言和视线方向,彻底将自己还原为一个不起眼的旅客。
前往柏林航班的柜台前队伍不长,他顺利办好了登机手续,通过安检,走向登机口。
直到坐在靠窗的座位上,系好安全带,飞机引擎开始发出低沉的轰鸣,舷窗外的廊桥缓缓退去,林墨才真正感到那层无形的压力松动了些。
他摘掉帽子和口罩,长长地、无声地吐出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