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澜旧闻。
红枫谷中残羹弃骸堆积,腐臭萦纡,竟有一只蜚蠊于秽浊中得生,以残渣为食。
恰逢其时,赤生魔掌中的《恩师录》忽现天骄名录,只是未载片缕来历,唯镌四字:此子邪魔。
彼时的赤生魔那是神威鼎盛,纵横云梧大陆,一时间他只觉荒诞。
世间何人能逾己之邪?
循《恩师录》收徒,他于丹房置一枚混含丹渣丹灰的筑基丹。
蜚蠊吸食之后,灵智顿开,自名陈根生。
通天灵宝《恩师录》示警:
此虫天生地养,宿主切勿沾惹过多师徒因果。
赤生魔素来机警,遂遣化身江归仙往而近之。
而他则笑着问到。
“何为邪魔?”
《恩师录》册页之上,墨痕变幻,谶语出现。
“陈根生,非常人之魔,非平时之恶,似是天道畸变,云梧异物。”
《恩师录》素为鉴才之典,所载天骄评断各有分野。
或曰天骄为道孽,或道仙,或道伤,皆框定道则之内。
独陈根生,被其冠以邪魔二字。
赤生魔暗生惜才之意,也贪图《恩师录》的馈赠奇赏。
他终究沾染了几分因果。待陈根生死死死生生生中往复无碍,反噬之力便已汹汹袭向赤生魔。
为时已晚。
人生在世,有些病痛,并非立时三刻便能感知。
便似凡俗嚼槟榔,当时只觉一阵闷爽,深嚼几下,见嘴巴未曾破皮流血,便也就不再当回事。
行走坐卧,皆无大碍。
可待到今日想戒了,才见那嘴巴早就张不开了。
手植夭夭木,期作栋梁材。
一朝花叶异,方知根已歪。
欲伐斧已锈,空余泪满怀。
此时天柱山巅。
演武场万籁俱寂,万千修士或僵立、或匍地,尽失五感六识,一身修为如泥牛入海,任凭元婴、金丹,亦或筑基、炼气,皆噤若寒蝉,神识似被攥住,动弹不得。
两人例外。
唯有高台主座之上,绿发如瀑,大修齐子木端坐如山,威压席卷四野,正是威震中州的玉鼎真宗宗主;
百善阶下,乌发束顶如墨,少年陈根生负手而立,声名鹊起却谜影重重,周身气机沉凝,与千丈外的威压隔空相抗。
二人遥遥对峙。
“你为何敢出现在此处?”
“我等李蝉。”
齐子木闻言纵声长笑。
“李蝉杀不了我。”
“他想以赤生魔为祭,来取老夫的性命,却是打错了算盘。”
“同为元婴,献祭者若心存半点抗拒,蛊力便会大打折扣,非但杀不了人,反会遭其反噬。你以为赤生魔那等穷凶极恶之辈,会心甘情愿为他李蝉赴死?”
“此等禁忌蛊术,需繁复蛊虫相合,更要寻一处天时地利人和的绝佳之地,方有些许成功的可能。这天柱山,是我玉鼎真宗的根基所在,一草一木皆在老夫掌控之中,他李蝉能在何处炼蛊?”
齐子木望向陈根生,欲见其惊惶错愕之状。
陈根生面含温煦笑意,未尝稍改,甚至颔首相赞,徐声道。
“齐宗主所言,诚为不谬,是以我久等于此。”
齐子木又问道。
“等什么。”
陈根生喟然长叹,这次回答不一样。
“等你死。”
一语既出,齐子木周身气机竟倏然凝滞。
“我和你有仇?”
陈根生负于背后之手徐徐垂落,他拾级走下百善阶最后一级,足尖踏及那片广袤白玉演武场。
“我只知道今日有人要死。”
齐子木冷嗤一声,元婴大修的磅礴威压已如崇山压顶,席卷而下,笼罩天柱山全域。
陈根生于威压中碎作齑粉,消弭无踪。
片刻过后,方才化作齑粉的那个位置,尘埃微旋,一道身影由虚转实,依旧是那副温润无害的模样。
道化齑粉,复又为人。
如是十番,天地噤声。
陈根生露出歉然的笑意。
“太可惜了,我居然死不了。”
齐子木抬起右手,食指与中指并拢,对着陈根生遥遥一点。
唯有一缕细如发丝的碧绿火线,自他指尖迸射而出,瞬息之间便洞穿了陈根生的眉心。
青烟散尽。
陈根生又一次出现在原地。
齐子木一步踏出,五指成爪,掌心中空间急剧塌陷,在演武场形成一个不断旋转的绿色旋涡。
陈根生的身躯,毫无悬念地被那旋涡吞噬湮灭。
可这一次,旋涡尚未平息,一道身影便已自其中心,好端端地走了出来。
齐子木也不惊讶,一方碧玉大印自他袖中飞出,迎风暴涨,化作山岳大小,当头朝着陈根生狠狠砸下。
结果又是一点微尘开始凝聚。
不过弹指一瞬,一道身影便再次凭空显现。
陈根生依旧负手而立,衣衫整洁,纤尘不染。
“齐宗主,你的道则呢?”
齐子木拍手叫好。
“今日便让你死个明白。”
话音落定,刹那间,风云变色。
整个天柱山峦,都开始发生一种诡异绝伦的变化。
那被大印砸出的巨坑边缘,坚硬的岩石竟如春泥般松软,一株株碧绿的嫩芽破土而出。
嫩芽转瞬便化作参天巨木,枝杈横生,彼此纠缠,构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碧绿巨网,将整座演武场笼罩。
那铺地的白玉,亦生出苔藓,蔓延如潮,所过之处,玉石尽皆腐朽,化作肥沃的黑土。
看台上,那些本已陷入沉寂的修士,身躯竟也开始发生异变。
有人的肌肤上长出树皮般的纹路,有人的指尖生出尖锐的藤蔓,更有甚者,头顶竟绽开一朵朵妖艳的碧绿花朵。
而当是时,李蝉自远空御气而来,悬停天柱山巅,向陈根生厉声喝止。
“根生,速离此地,毋再造杀孽!”
“你今日若执意在此妄为,休怪我与齐宗主联手,将你镇杀于此!”
陈根生见到李蝉,再叹一声。
“如此说来,你今日并非为杀齐子木而来。”
语落,他取出问题蛊,问道。
“赤生魔死了吗?”
问题蛊即刻回应。
“没死。”
陈根生此时继续问道。
“赵盼儿安在?”
问题蛊答。
“为阻李蝉父子,已亡。”
陈根生缓缓摇头,神色难辨,问向李蝉。
“你这什么脑子,能信了赤生魔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