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文宇的态度从容不迫,言语间自有一股令人信服的气度。
赵梦荷不知何时也悄悄站到了自己姑姑身边,清澈的眼眸中带着显而易见的担忧和期盼,她轻轻拉了拉赵红锁的衣袖,低声道:“姑,您就让……就让刘同志看看吧。”
侄女的话成了压垮犹豫的最后一根稻草,赵红锁终于点了点头,被杜凤春和赵梦荷一左一右搀扶着,重新坐回了里屋的炕沿上。
刘文宇跟了进去,很自然地搬过一张小凳子,坐在赵红锁对面。
“赵婶,您放轻松,把手伸出来,搁在腿上就行。”
赵红锁依言伸出瘦削、布满老茧和细微裂口的手腕。刘文宇伸出三指,轻轻搭在她的腕脉上。
他的手指修长干净,指尖带着温热的触感。一瞬间,刘文宇整个人的气质似乎都发生了变化,眼神变得极其专注,仿佛屏蔽了外界的一切干扰,全部心神都凝聚在那三根手指感知的微弱跳动上。
杜凤春和赵梦荷都屏住了呼吸,紧张地看着他。屋里静悄悄的,只有赵红锁偶尔压抑的低咳声。
片刻后,刘文宇松开手,轻声道:“赵婶,麻烦您张嘴,我看看舌苔。”
赵红锁配合地伸出舌头。刘文宇仔细观察了一下,舌质偏淡,苔薄白而润。这进一步印证了他的判断。
“小刘同志……怎么样?”杜凤春忍不住抢先问道。
刘文宇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又询问了几个问题:“赵婶,您这咳嗽,是不是白天轻,晚上和清晨重?平时是不是总觉得身上没劲儿,容易出汗,怕风?”
赵红锁一边听,一边连连点头,脸上露出惊讶的神色:“对对对!就是这样!小刘同志,你说得一点不差!尤其是晚上,咳得都睡不安生……”
刘文宇心中有数了。这是典型的风寒袭肺,肺气失宣,又因为咳的时间太长耗伤了肺气。不算大病,但颇为磨人。
他脸上露出宽慰的笑容,语气十分肯定:“赵婶,您放宽心。您这病不是什么大毛病,就是之前受了风寒,没有彻底治好,病毒……病邪留在肺里,加上您身体底子有点虚,所以一直好不利索。”
他这么一说,赵红锁和杜凤春都松了口气。赵红锁更是感觉心里一块大石头落了地——不是那种要命的痨病就好。
“那……这能治吗?”赵梦荷忍不住小声问道,声音里带着希冀。
“能治。”刘文宇回答得斩钉截铁,“我给你开个方子,主要是宣肺散寒、止咳化痰。只要按方子吃上几剂,平时再多注意休息,避免再受凉,慢慢就能好起来。”
他看向赵梦荷:“有纸笔吗?”
赵梦荷有些为难的摇摇头,这年头,村里能吃饱就不错了,哪里还有钱去买那些没用的东西。
杜凤春却连忙从自己随身带的、洗得发白的布包里翻出个小本子和半截铅笔,殷勤地递过去:“我这有!我这有!”
她这布包可是个“百宝囊”,里面除了说媒必备的红线、几颗哄孩子的水果糖,最重要的就是这个用针线粗糙地装订起来的小本子。
本子上密密麻麻记满了东西,哪村哪家有没出阁的姑娘,多大年纪,模样性情如何,家里兄弟几个,爹娘是否健在,甚至一些隐晦的传闻或特点,她都会细心的记录下来。
这是她吃饭的家伙,是她作为媒婆安身立命的根本。
刘文宇接过纸笔,道了声谢,便俯身在炕桌上写了起来。他下笔流畅,字迹清俊有力,一行行药材名称和剂量跃然纸上
写完后,他将手里的纸撕下来递给赵梦荷,详细交代道:“这方子先吃两天,早晚各煎服一次。吃完看看效果,如果咳嗽大大减轻,再吃一天也就差不多了。另外,最近多休息,可以熬点姜枣茶喝。”
赵梦荷双手接过那张薄薄的纸,用力地点点头:“嗯!我记住了!谢谢……谢谢刘同志!”
杜凤春在一旁看得眉开眼笑,忍不住又夸赞起来:“哎呦喂!红锁姐,你看看!小刘同志这真是……要模样有模样,要本事有本事!连看病开方子都会!梦荷丫头,你这可是遇上贵人了!”
赵红锁此刻也是心潮起伏。她看着沉稳干练、言之有物的刘文宇,再想起杜凤春之前说的那些话,以及他看自己侄女那“直了”的眼神,原本心中的那份不自信和忧虑,确实被冲淡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越来越清晰的期盼和认可。
这年轻人,确实如杜媒婆所说,不像是一般的庄户后生,待人接物,言谈举止,都透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可靠。
她挣扎着想下炕送送,被刘文宇连忙制止了:“赵婶,您千万别动,好好歇着。我们这就告辞了,您按时吃药,保重身体最重要。”
杜凤春也笑着按住了她:“行了行了,红锁姐,你跟我们还客气啥!好好养病,等你好利索了,咱们再好好唠!”
最终,赵红锁还是坚持让赵梦荷代她送客。
站在院门口,杜凤春又拉着赵梦荷的手低声嘱咐了几句,无非是让她好好照顾赵红锁,记得去抓药之类。
刘文宇则对送出来的赵梦荷点了点头,温和地说了一句:“回去吧,照顾好赵婶。”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赵梦荷清丽的脸庞上,虽然只是一瞬,但心底还是忍不住涌起一丝异样。
赵梦荷脸颊微红,低着头,声如蚊蚋地应了一声:“嗯……刘同志,杜婶,你们慢走。”
望着刘文宇骑着边三轮,载着几人渐渐远去的背影,赵梦荷站在门口,手里紧紧攥着那张药方,心中五味杂陈。
有对自己姑姑病情的担忧,有对那位突然出现的刘同志的好奇与感激,还有一丝因为杜婶那些意有所指的话而悄然泛起的、连她自己都尚未完全明晰的涟漪。
斑驳的阳光透过石榴树的枝叶,洒在她窈窕的身影和清秀的脸庞上,仿佛为她镀上了一层朦胧的光晕。
而另一边,坐在车兜边沿上的杜凤春正叭叭的说个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