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忘坟场的死寂与污浊,仿佛能将一切光明与生机吞噬。然而,在那间由沉船玄铁构筑的临时避难所内,一股微弱却坚韧的暖流,正悄然驱散着弥漫的寒意。
星澜在凤临持续渡入的温和神力与自身混沌灵根的缓慢修复下,终于清醒过来。虽然脸色依旧带着病态的苍白,体内灵力也十不存一,但那双眸子已然恢复了往日的清澈与灵动,只是深处多了几分历经生死后的沉淀与坚毅。
她靠在冰冷的金属舱壁上,小口啜饮着影七不知从何处寻来的、用几种耐阴寒的坟场苔藓与凝露熬制的、味道古怪却蕴含着一丝精纯水木灵气的汤汁。凤临坐在她身侧,闭目凝神,周身流转着极其微弱却异常凝练的金色光晕,正全力与肩头那顽固的寂灭鬼符抗衡。影三则守在舱室唯一的入口处,如同沉默的礁石,警惕着外界的一切风吹草动。
“感觉好些了?”凤临并未睁眼,却仿佛能感知到她的一举一动,声音低沉地询问。
“嗯,好多了。”星澜放下手中用半个海兽头骨雕成的“碗”,轻轻舒了口气,目光落在凤临依旧紧蹙的眉心上,“你的伤……那鬼符的力量,好像很麻烦?”
她能感觉到,凤临的气息虽然比在绝阵中稳定了许多,但如同被一层无形的阴霾笼罩,远未恢复到以往那深不可测、如同骄阳般的状态。那寂灭鬼符,如同扎入他神体的一根毒刺,不断散发着阴冷的毁灭气息,阻碍着他的恢复。
“些许阴秽之力,还需些时日炼化。”凤临睁开眼,金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但看向星澜时,却化为温和,“不必担心。”
他的轻描淡写,反而让星澜更加心疼。她知道,凤临是不想让她担忧。那影十一以生命为代价发动的偷袭,更是玄皓处心积虑的算计,岂是“些许阴秽之力”那么简单?
“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星澜将担忧压下,转而问道。碧波仙宗的背叛,玄皓在此界的势力网络,还有那听起来就令人不安的“堕神计划”,都像一块块巨石压在心头。
凤临沉吟片刻,道:“从此地获取的情报看,玄皓在此界的爪牙,除了已被赤炎他们清剿的据点,以及碧波仙宗这颗棋子外,核心便是那‘鬼车’以及他负责的‘堕神计划’。‘葬神渊’是关键。我们需要尽快前往查探,阻止他们的阴谋。”
他的目光扫过星澜依旧虚弱的身体,以及自身尚未痊愈的伤势,补充道:“不过,在此之前,需先寻一处绝对安全之地,让你我伤势稳定,恢复部分实力。此地不宜久留。”
星澜点头表示同意。这遗忘坟场环境恶劣,危机四伏,确实不是养伤的好地方。
“神君,”守在门口的影三忽然开口,声音带着一丝凝重,“属下方才以秘法尝试联系赤炎将军,发现联络似乎受到某种强大力量的干扰,时断时续,只能接收到一些极其模糊的片段信息。赤炎将军他们似乎也遭遇了强敌,正在苦战,但具体位置和情况无法确定。”
凤临眉头微蹙。赤炎带领五名凤翎卫,实力不容小觑,连他们都陷入苦战,可见玄皓在此界投入的力量之强。
“无妨。按原定计划,我们先离开此地,前往‘流云墟’。”凤临做出了决断。流云墟是位于大陆中部边缘的一处三不管地带,由几个中立的小型修士聚集地构成,龙蛇混杂,消息灵通,同时也便于隐藏。更重要的是,那里有凤翎卫早年布下的一处秘密安全屋,储备有一些疗伤资源和阵法,相对安全。
计议已定,众人不再耽搁。星澜在凤临的搀扶下勉强起身,虽然脚步还有些虚浮,但已能自行行走。影三在前方探路,影七断后,一行人悄然离开了这间给予他们短暂庇护的沉船舱室,再次没入遗忘坟场那无边无际的昏暗与混乱之中。
凭借着凤临对空间波动的敏锐感知和影三丰富的潜行经验,他们巧妙地避开了几处明显的空间裂缝和潜伏在暗处的危险气息,花费了比预想中更长的时间,终于有惊无险地走出了那片令人压抑的死亡区域。
当外界那相对“正常”的、混杂着草木泥土气息的空气涌入肺腑时,连星澜都有一种重见天日之感。尽管天空依旧阴沉,远方的山峦笼罩在薄雾之中,但比起遗忘坟场那永恒的绝望与污浊,这里已然堪称仙境。
他们没有停留,按照凤临指引的方向,低调地御气(星澜由凤临带着)飞行,避开人多眼杂的大型城镇,专挑荒山野岭赶路。数日后,一片建立在连绵丘陵地带、由无数大大小小、风格各异的帐篷、石屋、甚至悬浮阁楼构成的杂乱区域,出现在了视野尽头。
流云墟,到了。
与混乱黑市的赤裸野蛮不同,流云墟更像是一个放大版的、无序的坊市。这里没有统一的统治者,由几个势力较大的商会和佣兵组织共同维持着表面的秩序。空气中弥漫着各种药草、矿石、妖兽材料以及劣质法器的味道,人来人往,喧闹非凡。
凤临显然对此地颇为熟悉,他没有进入最热闹的中心区域,而是带着星澜和两名凤翎卫,七拐八绕,来到了一片相对僻静、主要由一些废弃矿洞改造而成的居住区。最终,他们停在了一个看似普通、门口堆放着些许采矿废料的石洞前。
影七上前,手指在石洞旁一块不起眼的、带有细微划痕的岩石上按照某种特定顺序敲击了几下。片刻后,石洞那看似厚重的石门,悄无声息地向内滑开,露出了一条向下延伸的、灯火通明的通道。
“神君,神后,请。”影七侧身让开。
走入通道,石门在身后无声闭合。通道内部颇为宽敞,墙壁上镶嵌着散发着柔和白光的萤石,空气清新干燥,与外面的杂乱喧嚣判若两个世界。向下行进约数十米,眼前豁然开朗,一个布置简洁却设施齐全的地下洞府出现在眼前。有休息的静室,有打坐的蒲团,甚至还有一个小型的灵泉眼,汩汩地冒着蕴含灵气的泉水。
“这里是我等早年在此界游历时布下的一处隐秘据点,设有隔绝神识探查的阵法,相对安全。”凤临对星澜解释道,“我们先在此休整几日。”
星澜点点头,对这处安全屋颇为满意。经历了遗忘坟场的生死考验,能有一个安稳的地方疗伤恢复,实在是雪中送炭。
影三和影七立刻行动起来,检查洞府内的阵法运转情况,补充消耗的灵石,并从暗格中取出备用的疗伤丹药分发给凤临和星澜。
凤临接过丹药,却没有立刻服用,他的目光落在了静室中央的石桌上。那里,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东西。
一个约莫尺许见方、通体由某种漆黑如墨、仿佛能吸收所有光线的奇异木材打造的盒子。盒子表面没有任何纹饰,光滑得令人心悸,就那么静静地放置在石桌中央,与整个洞府简洁的风格格格不入。
一股极其隐晦、却让凤临瞬间瞳孔收缩的冰冷气息,正从那黑盒之上弥漫开来。那气息……他无比熟悉!是属于玄皓的力量特质!虽然极其微弱,仿佛经过了层层隔绝,但那种源自本源的、带着造化表象却内藏无尽阴鸮的意韵,他绝不会认错!
影三和影七也立刻察觉到了异常,瞬间闪身护在凤临和星澜身前,神力提起,眼神锐利地盯住了那个凭空出现的黑盒!
“怎么回事?这东西哪来的?!”影三厉声喝问,目光扫视四周,神识全力展开,却未能发现任何入侵的痕迹。这洞府的防御阵法完好无损!
凤临抬手,示意他们稍安勿躁。他金色的眼眸死死地盯着那个黑盒,眼底深处,冰封万载的寒意与一丝被强行压抑的、如同火山即将喷发前的暴戾,正在疯狂涌动。
他认得这种木材——九幽沉魂木!只生长于神域至阴至寒之地的禁忌之物,能完美隔绝一切神识与能量探查,通常用于承载极其重要或……恶毒的物品。
玄皓……他竟然能找到这里?!还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东西送了进来?!
是了,以玄皓如今执掌部分神域权柄的能力,加上对自己气息的熟悉,想要隔着界域定位并送一件东西到此,虽然代价巨大,但并非完全不可能。
他送来的……会是什么?
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凤临的心头。
他缓缓迈步,走向石桌。每一步都仿佛重若千钧。
“凤临……”星澜也感受到了那黑盒散发出的不祥气息,以及凤临骤然变得冰冷紧绷的情绪,忍不住担忧地唤了一声。
凤临没有回头,只是抬手,示意她不要靠近。
他走到石桌前,看着那仿佛能吞噬光线的黑盒,沉默了良久。最终,他伸出手,指尖萦绕着一层极其凝练的金色神力,小心翼翼地触碰向盒盖。
没有机关,没有陷阱。
盒盖在他触碰的瞬间,便自动无声地向后滑开,露出了里面的东西。
没有想象中的神光万丈,也没有预料中的毒雾诅咒。
盒内铺着柔软的黑色丝绒,上面只安静地放置着一枚拳头大小、通体浑圆、色泽灰白、仿佛最普通的河底卵石般的石头。
然而,当看到这枚石头的瞬间,凤临的身体猛地一僵!如同被一道无形的九天玄雷狠狠劈中!
那石头……他同样认得!
那是神域一种名为“溯影”的奇石,唯一的作用,便是记录并储存特定的影像与声音!通常用于记录重要的传承或事件。
玄皓……用九幽沉魂木盒,跨越界域,送来的……是一枚溯影石?!
他想让自己看什么?!
凤临的心脏,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起来,一股混杂着极致愤怒、冰冷恨意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深埋心底的恐惧,如同岩浆般在他胸中翻腾!
他死死地盯着那枚溯影石,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神君,小心有诈!”影三急切地提醒道。
凤临仿佛没有听见。他深吸一口气,那口气息带着冰碴般的寒意。他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指,点向了那枚溯影石。
一丝微弱的神力,注入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