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所投射出的光幕已然消散,但那一帧帧、一幕幕惨烈到极致的背叛画面,却如同最锋利的淬毒匕首,狠狠地、反复地凿刻在静室内每一个人的心头、眼底!
神域,建木之下。
兄弟对弈,言笑晏晏。
猝不及防的穿胸一击!
漆黑符文缠绕的、剥夺生命本源的手!
神骨被硬生生抽离躯体的、令人灵魂战栗的碎裂声!
那双金色眼眸中从信任到震惊、再到痛苦破碎、最终归于死寂的全过程!
玄皓那张俊朗儒雅的脸上,绽放出的贪婪、狂热与狰狞交织的诡异笑容!
还有那最后……如同折翼神只般,带着漫天喷洒的神血,无力坠落的素白身影……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浓稠得如同实质,压迫着每个人的耳膜和心脏。
影三和影七僵立在原地,如同两尊被瞬间抽走了灵魂的石像。他们的胸膛剧烈起伏,粗重的喘息声在落针可闻的静室中显得格外清晰。牙齿被咬得咯咯作响,紧握的双拳因为极致的用力而骨节发白,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刺出鲜血却浑然不觉。
愤怒!滔天的愤怒如同岩浆在他们血管中奔涌!他们追随神君征战四方,见过血雨腥风,经历过生死考验,却从未想过,他们视若神明、誓死效忠的君主,在万载之前,竟遭受过如此卑劣、如此酷烈、如此令人发指的背叛!被自己最信任、视若手足的兄弟,从背后捅刀,抽骨夺源!这不仅仅是身体上的创伤,更是对信念、对情感最彻底的践踏与毁灭!
悲痛!如同冰冷的潮水,淹没了愤怒之后的空隙。看着光幕中神君那破碎的眼神,听着那压抑到极致的痛苦嘶鸣,他们只觉得自己的心脏也仿佛被那只漆黑的手攥住,狠狠撕裂!那是他们的神君啊!是那个曾屹立于九天之巅、执掌造化、光耀寰宇的凤临神君!竟被小人算计,落得如此凄惨境地!万载沉沦,重伤未愈……这一切的源头,竟是源自那场血淋淋的背叛!
而星澜……
她用手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嘴,纤弱的身子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如同寒风中的落叶。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顺着指缝无声地滑落,滴在冰冷的地面上,晕开小小的、深色的湿痕。
她以为自己经历过家族的冷漠、穿越后的惶恐、修仙路上的艰辛,已经算是见识过人心险恶与世事无常。可直到此刻,亲眼目睹那溯影石中的画面,她才真正明白,什么叫做彻骨的寒意,什么叫做……诛心之痛!
那不是敌人,那是兄弟!是曾经共享荣耀、并肩执掌神域的至亲之人!
那笑容如此温和,出手却如此狠毒!
那背叛如此彻底,手段如此残忍!
她无法想象,凤临是如何独自一人,背负着这样血海深仇、这样撕心裂肺的伤痛,度过这万载岁月的。每一次回忆,岂不是都如同将那颗早已千疮百孔的心,再次血淋淋地剖开?他平日里的沉稳、淡漠、甚至是偶尔流露出的那一丝不易察觉的孤寂,在此刻,都有了最残酷的答案。
她的心,痛得快要无法呼吸。为凤临所承受的一切,为他被生生剥夺的荣耀与信任,为他万载的孤独与挣扎。
然而,与影三影七那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愤怒与悲痛不同,与星澜那汹涌的心疼与泪水也不同。
处于风暴最中心的凤临,在光幕消散后的最初几息里,呈现出一种……极致的、令人心悸的死寂。
他站在那里,低着头,垂落的墨发遮住了他大半张脸,让人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他周身的气息,在那一瞬间,仿佛被彻底抽空了。没有愤怒,没有悲伤,没有恨意……什么都没有,就像一尊瞬间失去了所有生命气息的完美雕像。
只有离他最近的星澜,才能隐约看到,他垂在身侧的那只手,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之色,细微的、无法控制的颤抖,正从指尖开始,如同涟漪般,迅速蔓延至整个手臂,乃至全身。
他在压抑。
用尽了残存的所有意志力,在压制那即将冲破堤坝、毁灭一切的……疯狂。
万载了。
整整一万年了。
他将那段不堪回首的过往,将那份蚀骨灼心的痛苦,将那张带着虚伪笑容的脸,死死地、深深地埋葬在心底最黑暗的角落,用万载的冰霜与孤寂将其封印。
他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强大,足够冷漠,可以平静地面对过去,可以冷静地筹划复仇。
可是,当玄皓将这血淋淋的伤疤,以如此直接、如此残酷的方式,再次撕开,赤裸裸地呈现在他眼前时……他才发现,所谓的坚强,所谓的冷漠,在那一刻那被最信任之人背叛的、源自灵魂深处的剧痛面前,是何等的脆弱,何等的……不堪一击!
那不仅仅是神骨被抽离的肉体痛苦。
那更是信念的崩塌,是情感的凌迟,是……整个世界在他眼前彻底粉碎的绝望!
“嗡……”
一声极其细微的、仿佛什么东西在体内断裂的轻响。
凤临猛地抬起了头!
“嗬……嗬……”
粗重而压抑的、如同困兽濒死般的喘息声,从他喉咙深处挤了出来。那双总是平静淡漠、或偶尔对她流露出温柔的金色眼眸,此刻……彻底变了!
璀璨的金色如同被泼入了浓稠的鲜血,迅速被一种狂暴的、充满了毁灭与痛苦意味的赤红所浸染、吞噬!那赤红之中,翻涌着滔天的巨浪——是被撕裂的信任,是万载沉沦的恨意,是神骨被夺的屈辱,是……一种足以焚尽天地、毁灭一切的疯狂!
“啊——!!!”
一声不似人声、仿佛汇聚了世间所有痛苦与暴戾的嘶吼,猛地从凤临口中爆发出来!那声音扭曲、沙哑,穿透了洞府的隔绝阵法,如同无形的冲击波,轰然扩散!
“轰隆隆——!!!”
整个地下洞府,不,是整个流云墟所在的地下空间,都开始剧烈地、疯狂地震动起来!墙壁上镶嵌的萤石发出刺眼的光芒,随即如同受到惊吓般明灭不定,有的甚至直接爆裂开来!地面如同波浪般起伏,一道道狰狞的裂痕如同蛛网般迅速蔓延,头顶上方的岩层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大块大块的碎石和泥土簌簌落下,仿佛末日降临!
凤临周身的气息,彻底失控了!
原本内敛、虽然因伤势而略显晦涩却依旧带着神圣威严的金色神力,此刻如同决堤的星河,狂暴地奔涌而出!但那光芒,不再是神圣的金色,而是……如同被地狱业火焚烧过的、充满了暴戾与毁灭气息的赤红!
赤红色的神力乱流,如同拥有了生命的狂暴巨蟒,以凤临为中心,疯狂地扭动、抽打、肆虐!静室内的一切——石桌、蒲团、摆放着丹药的玉瓶、甚至是那眼灵泉……在这恐怖的赤红神力冲击下,如同纸糊的玩具般,瞬间被撕裂、粉碎、湮灭!
“神君!冷静!快冷静下来!”影三目眦欲裂,强忍着那几乎要将他神魂都碾碎的恐怖威压,试图冲上前去。他知道,神君这是心魔爆发,被万载的恨意与痛苦吞噬了理智!若不能及时唤醒他,后果不堪设想!不仅这处据点会毁于一旦,神君自身也可能因为力量失控而伤及本源,甚至……彻底堕入疯狂的深渊!
然而,他刚刚迈出一步,一道赤红色的神力乱流便如同鞭子般狠狠抽打过来!
“噗!”
影三甚至没能做出有效的防御,整个人便被那股巨力狠狠掀飞出去,如同断线的风筝般撞在远处的墙壁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口中喷出的鲜血在空中划出一道刺目的弧线。他挣扎着想要爬起,却只觉得浑身骨骼如同散架般剧痛,五脏六腑都移了位,一时竟动弹不得!
“影三!”影七见状,肝胆俱裂,但他同样被那无处不在的赤红神力压迫得举步维艰,每向前一步,都仿佛在顶着能撕裂山岳的飓风前行!他周身燃烧起黯淡的神焰,试图抵抗,但那赤红神力中蕴含的暴戾与毁灭意境,远远超出了他所能承受的极限!
“滚!都滚开!!”
凤临猛地回头,赤红的眼眸中没有任何属于“凤临”的理智与清明,只有一片混沌的、想要毁灭一切的疯狂!他随手一挥,又是一股磅礴的赤红神力如同怒潮般涌向影七!
“轰!”
影七拼尽全力布下的神力护罩如同蛋壳般破碎,他闷哼一声,步了影三的后尘,被狠狠击飞,撞在岩壁上,溅起一蓬烟尘,生死不知。
解决了“干扰”,凤临的注意力似乎重新回到了那无尽的痛苦与恨意之中。他仰头发出一声更加凄厉、更加暴戾的咆哮,周身的赤红神力风暴变得更加猛烈!他猛地一拳,裹挟着毁天灭地的力量,狠狠砸向身旁那加持了阵法的厚重石壁!
“轰隆——!!!”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
整个洞府仿佛都跳了一下!那面坚固的石壁,如同被陨星正面击中,瞬间炸开一个直径数丈的巨大窟窿!狂暴的拳劲甚至穿透了岩层,不知道轰到了多深的地底,引得整个流云墟地面都传来隐隐的震动!外界隐约传来了惊恐的尖叫和骚乱声。
碎石如同暴雨般激射,烟尘弥漫。
凤临站在那破洞之前,赤发(神力映照所致)狂舞,衣袍猎猎,周身缠绕着如同实质的赤红煞气。他像一尊从九幽炼狱中爬出的毁灭魔神,要将眼前所见的一切,连同他自己那痛苦的灵魂,一同拖入永恒的毁灭与黑暗之中!
“玄!皓!!”
他再次发出泣血般的咆哮,声音中充满了刻骨铭心的恨意与……一种深入骨髓的、仿佛永远无法摆脱的梦魇般的痛苦。
万载的压抑,万载的孤寂,万载的恨意……在这一刻,被玄皓这份精心准备的“礼物”彻底引爆,如同积郁万载的火山,轰然喷发,吞噬了一切!
他需要毁灭!需要破坏!需要将这份撕心裂肺、几乎要将他灵魂都撑爆的痛苦,尽数倾泻出来!否则,他觉得自己真的会疯掉,会彻底被那无尽的黑暗与恨意所吞噬!
洞府在崩塌,空间在震荡,赤红的神力风暴席卷一切。
影三和影七重伤倒地,无力阻止。
星澜被那恐怖的威压冲击得气血翻涌,嘴角不断溢出鲜血,纤细的身子如同狂涛骇浪中的一叶扁舟,随时可能被撕碎。那四溢的赤红神力乱流,如同无数把烧红的利刃,切割着她的肌肤,留下道道焦灼的血痕,剧烈的疼痛不断传来。
但她没有像影三影七那样试图去“阻止”他,也没有因为恐惧而后退。
她只是站在那里,任由泪水模糊视线,任由疼痛侵袭身体,一双含泪的眸子,却死死地、一瞬不瞬地,盯着那个在风暴中心痛苦嘶吼、疯狂破坏的身影。
她的心,很痛,很痛。
不是为了自己身上的伤,而是为了他。
看着他被万载的梦魇折磨,看着他被痛苦的回忆吞噬,看着他如同困兽般挣扎嘶吼……她只觉得自己的心,也仿佛在被一遍遍地凌迟。
她知道的,此刻任何言语的安慰都是苍白的。任何试图讲道理、让他“冷静”的行为,都是徒劳的。那是源自灵魂最深处的创伤,是理智无法触及的黑暗深渊。
她能做什么?
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她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一个人沉沦在那无边的痛苦与疯狂之中。
她不能让他一个人。
哪怕前方是刀山火海,是足以将她瞬间湮灭的神力风暴,她也要……走到他身边去!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便如同野火燎原,再也无法熄灭。
她深吸一口气,那口气息带着浓郁的血腥味和尘埃的味道。她抬手,用染血的袖口,狠狠擦去脸上的泪水和血污。
然后,在那令人窒息的恐怖威压和肆虐的赤红神力乱流中,她动了。
她没有动用丝毫灵力,因为在那狂暴的力量面前,她那点微末的修为毫无意义。
她只是凭借着一股纯粹的、不顾一切的意志力,迈开了脚步。
一步,两步……
每一步都重若千钧,仿佛脚下的不是地面,而是烧红的烙铁。赤红的神力乱流如同无形的墙壁,阻挡着她,撕扯着她。她的衣衫被割裂,露出下面白皙却布满血痕的肌肤。细小的碎石打在脸上,带来火辣辣的疼痛。气血在体内翻江倒海,喉头不断涌上腥甜。
但她没有停下。
她咬着牙,倔强地、一步一步地,朝着那个风暴的中心,朝着那个被赤红光芒包裹、如同毁灭化身的身影,艰难地走去。
“神后!不可!快回来!”重伤的影三看到星澜的举动,吓得魂飞魄散,用尽力气嘶声喊道。那赤红神力风暴,连他们都无法靠近,神后区区筑基之躯,贸然闯入,绝对是十死无生!
星澜仿佛没有听见。
她的眼中,只有那个痛苦的身影。
近了,更近了。
她已经能清晰地感受到那赤红神力中蕴含的、足以将她神魂都灼伤的暴戾与痛苦。皮肤传来被火焰炙烤般的剧痛,呼吸变得极其困难,仿佛周围的空气都被那恐怖的力量抽空了。
凤临似乎察觉到了她的靠近,猛地转过头,那双赤红的眼眸锁定在她身上。那目光之中,没有任何熟悉的情感,只有纯粹的、冰冷的、仿佛看待蝼蚁般的毁灭欲望!
他周身缠绕的赤红神力,如同被激怒的毒蛇,更加狂暴地涌动起来,似乎下一刻就要将她彻底吞噬!
星澜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无边的恐惧如同冰水般浇下。
但与此同时,一股更加强大的勇气和心疼,从心底最深处爆发出来!
就是现在!
在凤临那充满毁灭意味的目光注视下,在影三绝望的呼喊声中,在周身那足以撕裂金丹修士的恐怖神力乱流里——
星澜用尽全身最后一丝力气,猛地向前一扑!
她张开双臂,不顾一切地,用力抱住了那个被赤红神力包裹、剧烈颤抖的身体!
将自己那单薄、染血、布满伤痕的身躯,紧紧贴上了他那冰冷而坚硬的胸膛!
“凤临!你还有我”
她将脸埋在他染血的衣襟上,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哭腔和颤抖,却用尽了灵魂所有的力量,无比清晰地、坚定地喊出了他的名字:
“看着我!”
“我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