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
伏寿探了一下吕嬛的脖颈温度,微微点头,而后取下额头敷巾放进铜盆。
“端出去吧,无须冷敷了。”
“是,皇后,”值守宫女端起铜盆走了出去。
伏寿起身,将油灯挑亮几分,询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
“回皇后...”小宫女打了个哈欠,眨巴眼睛润润眸子,“刚打过更,子时已过。”
伏寿看她那小模样有点想笑,伸手摸了摸她的脸蛋,柔声问道:“还疼吗?”
“不疼,嘶...”小宫女倒吸凉气,拧紧眉头,显然还是很疼。
伏寿赶忙收手,“你没敷药吗?”
小宫女摇摇头:“今日忙碌,没来得及。”
伏寿这才想起,整个下午都在围着吕嬛转,连自己都无暇分身,更何况贴身宫女。
“这里不用人侍候了,都下去休息吧。”
“可是皇后...”小宫女揉了揉眼睛道:“我们都走了,不就剩你一人吗?”
“想得美!”伏寿微笑道:“今夜你值守,赶紧去值室歇息,一会有事喊你。”
“哦...”小宫女一路打着哈欠,屏退留守宫人,然后自己抱着被子,进入值室猫冬去了...
长秋宫瞬间陷入一片沉寂,只剩摇曳的烛影倒映在墙头。
吕嬛嘟囔着未知语言,双腿夹着被子在床上滚了一圈,瞬间将自己包成了茧子。
伏寿不由会心一笑,这说明她已经脱离了昏迷状态,明天清晨应该就会自然醒来...
她起身揉了揉发酸的膝盖,推开房门,走进值室。
那个小宫女的睡相也是如出一辙,侧躺在床沿,若是再翻动一下,铁定掉下来。
伏寿拉起被子,将其滚动几圈推了进去,而后重新盖好被子。
还都是没长开的孩子,再过两年睡姿应该就会规矩一些,正如自己。
她垂下眼眸自嘲一笑。
身为女子实在无奈,自出生起,所有的一切都被人安排好。
男子尚可振臂一呼,带领苍生与天抗争,然而女子...能想到的抗争方法,恐怕只有挥刀自刎了。
她忽然想到吕嬛,那个自封都督的女孩。
看似温侯宠溺无度,但能将三家仇敌聚集在一起破敌,已经不能归为玩闹了,其中必有不为人知的智慧所在...
她摇摇头,将脑中杂念舍弃,抱起架子上的一床被子。
今夜就跟玲绮睡一起吧,说了衣不解带,那肯定要办到,但她可没说彻夜不眠。
她才二十来岁,也需要睡眠,看到她们睡得香甜,已然被传染,根本挨不住打架的眼皮,以后还是别太高估自己。
连打几个哈欠出了值室,走到寝室时,却发现了异常。
玲绮旁边,竟站着一甲士,腰悬长剑,面甲绕脖,此刻正背对着伏寿,让她看不清容貌。
淫贼!
伏寿脑海里瞬间蹦出一个词。
瞧这身装扮,不就是早上偷窥自己洗澡的人吗?
此刻,那甲士将手伸向吕嬛,呼唤守卫显然来不及。
伏寿轻轻放下被子,恰好看见桌案上有一柄剑——七星剑。
虽然看上去短小,但捅人应该不成问题。
抽剑的动作悄然轻缓,只发出细微的金木相磨之声。
她持剑缓缓靠近,仔细观察其后背,寻找薄弱之处。
然而那甲士的手,已在吕嬛脸上摸了又摸。
伏寿怒不可遏,玲绮那软弹的脸蛋,岂容他人触碰。
她双手握剑,用力往前一推。
“淫贼受死!”
此剑对着甲士后腰,又瞄准甲胄接缝处,若是扎实了,怕是下半生都要进入贤者模式。
然而正是这声壮胆的叱喝,令甲士警觉,只一个侧身便轻松躲过,剑刃还被其拿捏在手上,用尽全力都拔不出来,伏寿顿时陷入两难境地,只好出言恐吓一番。
“后宫重地,竟敢行苟且之事,不怕诛连三族吗!”
“是你!”甲士见到她,显然受惊不小,眼睛瞪得老大。
可不是我嘛!早上都被你看光了,伏寿趁其分神之际,总算夺回剑身,改捅为劈,大开大合,也不管能否破甲,招式全凭感觉来,与吕嬛的剑招如同出自一个师傅。
她此刻已然羞红了脸,恨不能将此人斩于剑下。
剑招全是破绽,甲士轻松躲过,但这种毫无规律的剑法,有时会令人出现误判,就是所谓的乱拳打死老师傅,特别是那甲士似乎不想伤了皇后。
“铛”的一声,头盔被一剑砍落。
“吕...吕将军!”
伏寿傻眼,喘着粗气目瞪口呆,短剑缓缓垂落。
记忆再度被唤醒,他这张消瘦的脸庞经过岁月的侵蚀,已然不再狂妄无稽,反而露出几分陌生的沉稳。
“臣吕布,拜见皇后,恭请凤体金安。”
吕布脸色极度不安,不敢看伏寿,却又不得不看,生怕那柄剑再次捅来。
弯腰行礼,却又滴溜着眼睛盯着她人直看,可谓失礼至极,这种举动,也只有吕布做得出来。
即是吕布,手中兵器已然无用,伏寿扔掉短剑,走到榻旁蒲席上曲腿跪坐,整理裙裳之余,缓缓说道:“吕卿,忘了礼仪吗?面见中宫之主,何其不敬!”
吕布低头打量自己,顿时了然。
还真是弄错了。
这些年都在跟平级之人打交道,习惯了弯腰作揖,竟忘记了面见皇后要下跪。
曾经立志以礼治家的吕布,自责之余,知错便改,不顾甲胄碍身,立马跪伏于地,姿势谦卑,仪态标准,显然之前没少练习。
“臣,拜见皇后!”
伏寿怅然失神,看着儿时战神跪在自己裙下,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好似淋漓的畅快,但更多的是不甘...
迟迟不见皇后叫起,吕布也不抬头,跪得心安理得、不骄不躁。
只要她手中没有兵刃,就毫无杀伤力,跪就跪吧,不过膝盖受罪而已...
静候一会之后,伏寿对吕布的态度很是满意,看来他对大汉天家还是谦恭有加,不敢冒犯,不似那曹贼,名为汉室忠臣,实则董卓第二。
接下来,就要清算一下,他对自己的冒犯了。
“吕卿请起。”
“谢皇后。”
吕布起身站立,不敢直视伏皇后,眼神当中充斥着不安,心中却暗自安慰,女子最重脸面,想必不会撕破脸皮,这事应该会悄然过去...
然而,伏寿却不遂其愿,开口就是杀招:“吕卿在浴池里,可曾看得尽兴,看得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