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城东门楼。
吕嬛望着城外的木匠在打造渡船。
按照常理,造船的木头需要特殊处理,比如干燥防腐防虫,可如今只不过是为了应付士卒渡河,好夺取对岸的船只。
这种临时的用途,也就不过多讲究了,只要能把人送过黄河就行。
“都督,他们来了。”张先稍稍靠近,压低声音提醒道。
吕嬛收回目光,转过身去,正好见到马超和马云禄站在身前,接连抬手抱拳:“见过都督!”
“出征在外,不必多礼。”吕嬛勾唇微笑:“二位此来,是为辞行,还是为了入伙?”
这般直白的问题,让马超和马云禄不由面面相觑。
好在马云禄在长安待过一段时日,对这个都督的品性有些了解,率先回过神来,回道:“若是辞行,都督愿意放过马家吗?”
吕嬛一脸信誓旦旦:“本都督一言九鼎,只要你想离开,跟我说一声便可。”
反正这世上能让她反悔的事情不多。
如果有,稍稍出尔反尔几下也不是不行。
儒家不是有句粉饰君王不讲信用的名言吗——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瞧,胡萝卜与大棒,乃是一名合格君王必备的武器。
区区信用,自有儒家为其遮羞,这点瑕疵对于一个君王而言,简直不值一提...
马云禄闻言很是惊喜:“都督当真不为难马家?包括我父亲,还有狄道的家人?”
马超眼眸飘过几丝难以察觉的阴霾,脸色变了变,却也没有说什么,只是稍稍低头。
“不为难...”面对眼前的俊男美女,吕嬛还是挺有耐心的,点了点头道:“就是不能让马家继续住在狄道了,只能举家迁往长安居住。”
随后她想了想,又补充道:“若是想去中原居住,本都督也不反对。”
正所谓...强扭的瓜不甜,更何况马家除了这兄妹俩,也没什么人才可用了,想去哪就去哪吧,只要不影响她在陇西均田就好。
马超扭头望了眼城外。
目力所及之处,有一座新土堆,规模甚大,那里埋着上万具尸体,既有战死之人,也有受刑之人,甚至还有直接坑杀。
直到现在,城内还在源源不断地运送尸体过去...
他深吸一口气:“在下有一事不明,还望都督不吝赐教。”
“孟起但问无妨。”
马超:“都督对八部军阀斩尽杀绝,却为何对马家如此优待?数次击败我等,却又留命不杀,这是为何?”
“兄长...”马云禄面露惶恐之色,连连摆手示意他别乱说话,以免激怒了吕大恶人。
这可不是马云禄胆小。
她从首阳一路走来,路上都是伏尸,饶是她跟随马腾多次外出征战,也从未见过此等场景。
更何况,昨日吕嬛将投降士卒尽皆坑杀,这等坑人手段,谁见了不胆寒?
她现在对吕嬛只有恭敬,不敢再小瞧这副小身板。
吕嬛淡淡说道:“八部军阀劫掠郡县、淫辱妇人,自有取死之道。至于马家...”
她抬眸望向马超:“孟起可有继承伏波将军之志?”
马超眼神一暗:“先祖伏波,因开疆拓土而名垂青史。超不才,不敢妄比先贤。”
吕嬛露出一副了然模样,微笑道;“本都督对开拓疆土之人一向敬重,这便是优待马家的原因所在。”
“马援的后人,不该如此收场。”
她盯着马超,眸中闪过一丝不忍。
史书里寥寥数语,便写尽了他的一生:正值壮年,却郁郁而终。
那冰冷的文字与鲜活的生命在她眼前重叠。
可眼前的马超,气势正盛,锐利如狼,正是开疆拓土,意气风发之时,怎能就此埋没。
“孟起若是愿意,可加入我军,安定西凉,攻略西域。当然了,若是想投中原诸侯,本都督也不阻拦,只不过...”
吕嬛目光扫过兄妹俩,微微一笑:“下次战场上见,本都督不会再留手。”
好吧,她承认,遇到俊男美女,她就迈不开步子了,什么马援,什么伏波,都是幌子。
只不过,审美终有疲劳时。
她实在做不来诸葛丞相那般...七擒七纵,这份耐心在她这里恐怕要打个骨折。
甚至有时候,她都心怀恶意地揣度诸葛亮——不会是看上祝融了吧?
毕竟祝融和黄月英长相类似,都充满了异域情调,想必诸葛兄就好这口,只不过碍于脸面,不敢开口...
“都督...”马云禄犹豫着问道:“能否容我回去之后商量一下...”
吕嬛点头:“自然可以!”
“都督稍待片刻...”马超一听就急了,顾不得男女大防,拉过妹妹的手,走到一处城墙的偏僻处,压低声音教训起来:
“小妹不会是想跟父亲去中原吧?”
“有何不可?别以为我看不出来...”马云禄一把甩开他的手,面露愠色:“杀死母亲的是韩文约,并不是父亲,兄长为何总要置父亲于死地?”
她虽年少,也不是小孩子了。
兄长这是在问为何优待马家吗?
分明是在提醒都督,该清算马家了。
“莫要胡说!”马超抬眸,目光四下扫过,见无人关注这里,他便耐心解释起来:
“昨夜你不是都看到了!只是一场败仗而已,父亲却显疲老之态、斗志尽消,只想找一处繁华所在安享晚年。吕都督若是放行,他定然想去中原养老。”
马超略微停顿,语气带着几分疲惫:“这乱世,何处有净土?中原现在被曹操所把持,父亲到了许都,你以为他会是去养老的闲人吗?”
“不!他立刻会变成曹操挟制我马氏、攻讦吕都督的一面旗!届时,曹操会以孝道为锁链,逼我马超在忠义与亲情间做选择,无论我怎么选,都是死路!”
在马超看来,以现在的马家资源,根本无法对抗关中的吕嬛,甚至连中原的曹操都无法抗拒,他父亲这一去,直接成了风箱中老鼠,两头不讨好。
若非受不了苦,还不如找块山地隐居呢。
马云禄不信:“既然如此,兄长何不跟随父亲一同进入中原?一家团聚,这样就不会被要挟了。”
“为兄长大了,又不是小孩子!”马超轻哼一声,不忿道:“更何况,跟父亲去中原干嘛?每天听那个世家主母的教训吗?还是被所谓的‘嫡子’摆脸色?”
他手指狄道方向,摆出一副臭脸:“不仅为兄不去中原,你也不许去!”
不知为何,他就是不喜欢曹操,就喜欢在这西北之地吹沙子。
或许是身上留有羌人血脉,又或者是天性使然,过不了那种被束缚的日子。
“兄长好没道理!”马云禄瞪大眼睛,据理力争:“你这是不孝!”
“诶~~,为兄今天就不讲理了,你能怎地?”马超的俊脸上露出几分痞态,满不在乎道:“小妹可别忘了,咱俩的母亲是个羌人,孝不孝的,谁在乎!”
他这副无赖模样,让马云禄不由想起了吕温侯。
温侯的母亲,不会也是胡人吧?
她摇摇头,把古怪念头甩出脑子,决定走嫂子路线来劝说马超:“兄长,杨婉还在长安等你完婚,若无父亲在场,只怕婚礼难成!”
“这不正好!”马超眸中闪过几分柔和,嘴角勾起:“新婚之后,她不必天天请安,也不用看公婆摆脸色,日子美得很!”
“你!”马云禄面对如此兄长,瞬间说不出话来。
看着如同炸毛小猫的妹妹,马超倍感舒适,连日的疲惫似乎都一扫而空:
“小妹这就不懂了吧,往后选择夫婿,就要找那种...有车有房,父母双亡之人,定然无羁无绊、逍遥自在。”
说完,他还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很是得意道:“车房对为兄来说,易如反掌尔。如今父亲这番操作,正好让婉儿进门之后不必受世家规矩束缚,有何不好?”
“你倒是孤家寡人了,”马云禄气道:“可杨家呢?一看是你自己上门提亲,杨家乃是大户人家,岂会将女儿嫁给你这个...无父无母之人?”
“这个简单,”马超淡然道:“上门抢人就行了,等生出孩子来,我还不认杨家呢!”
“你....”马云禄:“你这是胡人做派!”
马超摊开双手:“你这是女诫看多了,往后离那个‘马家主母’远一些,可别被带坏了。”
马云禄瞪大眼睛,“我没有,别乱说!”
“没有最好,”马超微微叹气,沉声道:“往后记住了,翱翔于西北的雄鹰,若是被困在一隅之地,只会郁郁而不得志。”
马云禄讪然:“可我是女子,不是雄鹰...”
“迂腐!”马超打断她的话:“雌鹰就不是鹰了?母老虎就不吃人了?”
这比喻,着实让马云禄目瞪口呆。
但她这样的表情,却是让马超很是满意,只觉得镇住了场子,找回了身为兄长的信心,继续展开了说教:
“为兄跟你说,娘家有实力,都不如自己手上有实力。当然了,这只是一个比喻,并不是让你提刀砍夫君...”
“兄长且住!”马云禄打断道:“我何时有了夫君?”
马超尴尬地笑了笑:“以后不就有了,为兄这是在未雨绸缪。”
马云禄气道:“你有这份闲心,还不如好好想想,该如何赚取功绩来换回嫂子。她现在的身份可是典籍校勘,吕都督手头上的书籍,可不是什么儒家典籍,我不过几天没见嫂子,她就换了个人似的...”
马超疑惑道:“女子读书...不是挺好?”
只要不是女诫就行!
“好是好,”马云禄没好气道:“她在飞速上进,而你却接连败退,再这般下去,如何配得上嫂子?”
马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