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暗礁潜流
庆功宴设在主殿旁的“澄心堂”内。此刻堂内灯火通明，人声鼎沸，与殿外沉静的夜色形成了鲜明对比。空气中弥漫着灵谷酒的醇香、灵植烹饪的菜肴清气，以及一种热烈而放松的氛围。成功镇压百年尸王，清除宗门大患，足以让所有茅山弟子感到与有荣焉。
张清玄坐在靠近上首的位置，依旧是那身半旧的青色道袍，在众多衣着相对崭新的弟子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他面前摆放着几样精致的灵食和一壶酒，但他动得很少，只是偶尔端起那白玉般的酒杯浅啜一口，眼神平静地扫过堂内喧闹的人群，仿佛一个置身事外的看客。
玉衡真人端坐主位，面带温和笑意，看着门下弟子们欢聚，并未过多言语，但目光不时落在张清玄身上时，那赞许与期许便难以掩饰地流露出来。这细微的神情，落入某些有心人眼中，便成了刺眼的信号。
玄冥作为大师兄，自然是宴会的中心之一。他周旋于各席之间，举止得体，谈笑风生，不时举杯与同门共饮，展现着长袖善舞的交际能力。他脸上挂着无可挑剔的笑容，仿佛真心为宗门的这次胜利感到高兴，也为张清玄的杰出表现感到自豪。
然而，若有人能穿透那层温和的表象，直视他眼底深处，便会发现那里是一片冰封的湖泊，不起波澜，却寒冷刺骨。
“清玄师弟，”玄冥端着一杯酒，步履稳健地走到张清玄席前，脸上洋溢着热情的笑容，“今日你为我茅山立下大功，师兄敬你一杯。若非你出手，那尸王恐成气候，后患无穷。”
他声音不高不低，却恰好能让邻近几桌的弟子听清。顿时，不少目光都聚焦过来，带着钦佩、好奇，或许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
张清玄抬眼，站起身，端起自己的酒杯。他的动作依旧从容，并未因成为焦点而有丝毫局促。“大师兄言重了，分内之事，不敢言功。”他语气平淡，与玄冥的热情形成了微妙对比。
两只白玉酒杯轻轻一碰，发出清脆的响声。
玄冥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动作豪迈。张清玄则只是依礼抿了一口，便放下了酒杯。
“师弟太过谦逊，”玄冥似乎毫不在意，笑容越发和煦，他上前一步，极其自然地伸出手，看似亲昵地想拍张清玄的肩膀，口中笑道，“若非你天赋超绝，深得师尊真传，岂能如此轻易……”
就在他手掌即将触碰到张清玄肩头道袍的瞬间，张清玄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侧，幅度极小，巧妙地避开了这看似友好的肢体接触。他的动作流畅而自然，仿佛只是恰好要调整一下站姿。
玄冥的手掌落空了，就那么突兀地悬停在半空中。
一瞬间，空气仿佛凝滞了。
玄冥脸上的笑容僵硬了万分之一秒，眼底深处有一丝戾气闪过，但他反应极快，悬空的手顺势向上，理了理自己并不凌乱的衣襟，动作行云流水，仿佛他本就打算如此。他哈哈一笑，掩饰了那瞬间的尴尬：“哈哈，看来师弟还是不习惯我们这些粗人的热情。无妨，无妨，你且安坐，今日定要多饮几杯才是！”
他语气爽朗，将刚才那微妙的一幕轻轻揭过。
张清玄微微颔首，并未多言，重新坐了回去，目光低垂，看着自己杯中清澈的酒液，仿佛那里面有什么值得研究的东西。他并非刻意针对玄冥，只是不喜与旁人过于亲近的接触，这是一种近乎本能的疏离。尤其……是在感受到对方笑容之下，那若有若无的冰冷气息之后。
玄冥又说了几句场面话，便笑着转向其他弟子，继续他大师兄的应酬。只是转身的刹那，他袖中的手指再次悄然握紧。张清玄那不经意的回避，在他心中被无限放大，成了赤裸裸的轻视与侮辱。
‘连碰都不让碰？好，好得很！张清玄，你果然从未将我这个大师兄放在眼里！’他心中怒极反笑，那个酝酿已久的毒计，此刻变得更加坚定和迫不及待。
他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席间某个角落。那里，小师妹凌薇正和几个要好的女弟子说笑着，明媚的脸上因为饮了点酒而泛起红晕，更添娇艳。她似乎感受到了玄冥的目光，抬头望来，对上大师兄温和的眼神，便回以一个甜甜的笑容，浑然不觉自己已成了他人棋盘上的一颗棋子。
玄冥对她微微颔首，递去一个安抚且带着些许鼓励的眼神，仿佛在说：看，你清玄师兄多么风光。
凌薇接收到这个眼神，下意识地又看向独自静坐、与周遭热闹格格不入的张清玄，心中那点因为被“忽视”而产生的小小委屈，似乎被大师兄这无声的“理解”抚平了些，转而化为一种更复杂的情绪。
玄冥心中冷笑，很好，一切都在按计划进行。他需要等待，等待宴会气氛最热烈，众人戒心最低的时刻。他早已准备好了一种无色无味、能极大削弱修行者灵觉与意志力的药物——“醉仙散”。此物并非毒药，极难察觉，混入酒中，即便是修为高深之辈，在毫无防备之下饮下，也会在短时间内精神涣散，反应迟钝。
他不需要张清玄完全失去抵抗能力，只需要让他……不那么“清醒”便足够了。
时间在推杯换盏中悄然流逝，澄心堂内的气氛愈发热烈。玄冥如同最耐心的猎手，隐藏在喧闹的伪装之下，冷静地计算着时机。
终于，他看到张清玄在几位长老的示意下，再次举杯，饮下了杯中酒。而就在不久前，他刚刚“恰好”经过那张桌子，“不小心”将一点“佐料”弹入了张清玄那壶看似与他人无异的酒壶中。
玄冥端起自己的酒杯，隔空对着张清玄的方向示意了一下，脸上依旧是那完美无缺的、属于茅山大师兄的温和笑容。
“清玄师弟，好好享受这……属于你的时刻吧。”他在心中默念，将杯中冰冷的酒液，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