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雾气还没散尽,屯口的歪脖子柳树下就传来激烈的争吵声。
郭春海正在院子里磨渔叉,听到动静赶紧往外跑。
只见二愣子和格帕欠扭打在一起,两人脸上都挂了彩,旁边围着几个劝架的屯邻。
住手!郭春海一个箭步冲上去,硬生生把两人扯开,怎么回事?
二愣子喘着粗气,指着格帕欠的鼻子:你问他!偷偷摸摸去县里卖鱼,钱呢?
格帕欠抹了把嘴角的血迹,眼神躲闪:船是我修的,多分点怎么了?
原来昨天格帕欠单独去了趟县里,把上次藏在礁石缝里的几条虎斑卖了,钱却只字未提。二愣子今早去供销社买盐,听售货员说漏了嘴,这才炸了锅。
一百二十块!二愣子从兜里掏出张皱巴巴的纸条,白纸黑字!
郭春海心头一沉。山海猎队成立时就立过规矩:收获平分,私藏者逐。他接过纸条看了看,确实是县水产站的收购单。
格帕欠,他尽量让声音平稳,有这事?
格帕欠低着头,鞋尖碾着地上的土坷垃:我...我想凑钱娶媳妇......
这话像盆冷水浇在众人头上。确实,格帕欠都二十八了,相中了下屯的姑娘,可彩礼钱还差一大截。
规矩就是规矩。郭春海沉默良久,终于开口,钱拿出来,大伙儿再商量。
没想到格帕欠突然暴起,一拳砸在柳树上:凭什么!你们都有家有口的,就我光棍一条!说完扭头就跑,眨眼就消失在屯口的小路上。
众人面面相觑。老崔闻讯赶来,听完经过直嘬牙花子:年轻人火气旺,我去劝劝。
不用。郭春海摆摆手,让他静静。
接下来的日子,格帕欠再没露面。有人说看见他在林场打短工,也有人说他去县里当了搬运工。猎队少了个人,气氛明显不一样了。二愣子整天耷拉着脑袋,干活也没精打采的。
这天傍晚,郭春海从县里办完事回来,路过黑瞎子沟时,突然听见林子里传来熟悉的砍柴声。他循声找去,果然看见格帕欠正在半山腰搭窝棚,胡子拉碴的,比上次见瘦了一圈。
打算当野人?郭春海靠在最近的松树上。
格帕欠手里的斧头顿了顿,没搭腔,继续劈他的柴。
郭春海也不急,从怀里掏出个布包放在树墩上:乌娜吉烙的韭菜盒子,趁热吃。
香气飘出来,格帕欠的肚子不争气地叫了声。他别扭地蹭过来,抓起一个就往嘴里塞,噎得直抻脖子。
慢点。郭春海递上水壶,没人跟你抢。
三下五除二吃完,格帕欠抹抹嘴,总算开了口:...我对不起大伙儿。
知道就好。郭春海掏出那张收购单,钱我垫上了,回头从你分成里扣。
格帕欠猛地抬头,眼圈发红:你还...还要我?
屁话!郭春海给了他一拳,兄弟间打打架怎么了?
正说着,林子里突然传来阵异响。两人同时警觉起来——是树枝断裂的声音,还夹杂着低沉的喘息。郭春海一把将格帕欠拉到树后,悄悄探头看去。
二十步开外,一头黑熊正扒拉着格帕欠的窝棚!那家伙少说有三四百斤,前掌跟小簸箕似的,一巴掌就把刚搭好的棚顶掀飞了。
是...是我昨晚烤鱼引来的...格帕欠声音发颤。
黑熊闻到了人的气味,突然直立起来,鼻子一抽一抽地朝他们藏身的方向移动。郭春海暗叫不好——黑瞎子沟的熊最是凶猛,这季节又刚结束冬眠,饿得见啥吃啥。
慢慢后退,他压低声音,别跑,别对视。
两人屏住呼吸,一寸寸往后挪。眼看就要退出危险区,格帕欠不小心踩断根枯枝,一声脆响!
黑熊立刻被激怒,咆哮着冲过来!郭春海反应极快,抓起地上的斧头扔向旁边的松树。的一声,斧头深深砍进树干,成功吸引了黑熊的注意力。
分头跑!他推了格帕欠一把,老地方汇合!
黑熊选择了追格帕欠。那小子虽然腿长,但在密林里哪跑得过熊?眼看距离越来越近,格帕欠突然脚下一空,掉进了个隐蔽的陷坑——是早年猎人挖的捕兽坑!
黑熊在坑边徘徊,爪子扒拉着土块往下掉。格帕欠缩在坑底,手里只有根木棍防身。千钧一发之际,远处传来一阵有节奏的敲击声——是郭春海在用石头砸铁斧!
来啊!大家伙!郭春海站在上风处大喊,手里挥舞着点燃的松枝。
黑熊犹豫了。火光让它本能地畏惧,但饥饿又驱使着它不肯离去。就在对峙的当口,又一束火把从侧面逼近——是二愣子带着屯里人赶来了!
嘿!滚开!二愣子敲着铜盆,声音震天响。
面对人多势众,黑熊终于退缩了。它低吼着退入密林,临走还不甘心地回头张望。
众人七手八脚地把格帕欠拉出陷坑。这小子已经吓软了腿,站都站不稳。二愣子二话不说背起他就走,边走边骂:让你逞能!让你跑!熊瞎子咋没把你屁股咬开花?
回屯的路上,格帕欠伏在二愣子背上,眼泪鼻涕糊了人家一脖子:对...对不起......
闭嘴吧,二愣子颠了颠他,回去请我喝酒就成。
当晚,郭春海家炕上摆了一桌好菜。乌娜吉炖了酸菜白肉,炸了花生米,还特意开了一坛参泡酒。格帕欠给每人敬了一杯,轮到二愣子时,直接干了三杯赔罪。
酒过三巡,老崔突然拍出一张纸:看看这个!
那是张县造船厂的优惠券,凭此买船可以打八五折。原来郭春海早就托关系在运作这事,想给大家一个惊喜。
钱够吗?白桦问出了所有人的心声。
郭春海和乌娜吉对视一眼,从炕柜里捧出个木匣子。打开一看,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一沓沓毛票,最上面是那张信用社的贷款单。
加上今天的,郭春海把格帕欠还的一百二放进匣子,正好两千整。
屋里瞬间炸开了锅。老崔乐得金牙直闪:够买条带轮机的新船了!
明天就去县里!二愣子举起酒碗,山海关二号
慢着。郭春海压了压手,船名我想好了,就叫兄弟号
格帕欠的眼泪就下来了。他端起酒碗一饮而尽,辣得直咳嗽也不停:我...我以后要再藏私,就让我...让我天天撞见黑瞎子!
众人大笑。托罗布老爷子敲了敲烟袋锅:行了,知错能改就是好孩子。来,都满上!
夜深了,酒席散尽。郭春海送走最后一位客人,回屋看见乌娜吉正在收拾碗筷。孩子在小床上睡得正香,怀里抱着个新雕的小木船——是格帕欠临走时塞给他的。
明天真去买船?乌娜吉轻声问。
郭春海点点头,从怀里掏出个布包:给你的。
乌娜吉打开一看,是枚银簪子,簪头雕着条小鱼。她认得,这是用那次卖虎斑的钱打的。
傻样。她红着脸把簪子别上,转身去灶间烧水。月光透过窗棂,在地上画出一道道水波似的纹路。远处山林里传来几声狼嚎,像是在为新的征程壮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