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如果有个生命垂危的人,整个家庭都会陷入愁云惨雾之中。高殿广已经卧床多日,药石无灵,眼看着就要不行了。曲万生担心小妹支撑不住,抽空过来看望。曲桂娥心急如焚:“三哥,殿广这病,就没有办法了吗”
曲万生心疼小妹,却也无计可施。这一天,曲万生在集市上遇到了一个云游郎中。郎中说自己有一方能治疑难杂症,只是需要一些罕见的草药做药引。曲万生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忙问需要什么草药。郎中说了几种,其中一种就在后山的峭壁上。
曲万生不顾危险,毅然前往后山。那山很陡,曲万生爬到半山腰就吓得直哆嗦,但是想到这是治病救人,想到小妹那绝望的神情,他咬咬牙,屏住呼吸,一步步艰难攀登,历经一番艰难,终于采到了那种草药。那一刻,他感到无比释怀,仿佛之前对小妹的所有亏欠,终于可以得到些许补偿,心里好受多了。他急忙赶回家,让曲桂娥煎药给高殿广服下。说来奇怪了,高殿广服下药后,本来已经神志不清的大脑,突然有了意识。曲桂娥看着丈夫的苏醒,手帕在掌心绞出褶皱,既欣喜又恐惧这脆弱的生机,她紧紧握着高殿广的手,轻声呼唤:“他爹,你好点了吗?”
高殿广缓缓睁开双眼,虚弱地看着周围,艰难地挤出一丝微笑。曲万生悬着的心也终于落了地,脸上露出欣慰的神情。
然而,好景不长,没过几日,高殿广的病情又开始反复,甚至比之前更加严重。曲桂娥再次陷入绝望,整日以泪洗面。曲万生也心急如焚,他怀疑那云游郎中的药有问题。就把那药方拿给村里一位德高望重的老中医看看。老中医对高殿广的病情了如指掌,仔细诊断后,摇着头叹道:“那云游郎中的药没毛病,有几味药药量有点重,看是在加重病情,实际是病情好转的表现。但是,这个病不能治愈,即使好转了,也是需要透支身体的代价,他的身体已经透支太多,不能维持多久,还是留着钱吃点好吃的吧,别折腾了。”
听了老中医的话,曲万生如遭雷击,呆立原地半晌。他不甘心就这样放弃,小妹一家本就不易,如今高殿广要是没了,小妹可怎么过。曲桂娥听出老中医所说的意思:“继续吃那个药吧,让他先吃点东西再吃药,起码让他坚持到吉梁回来,父子二人见个面。还有强子,兄弟二人也见个面。”
曲万生感觉事已至此,没有别的办法了:“那就继续吃吧。”
曲桂娥把剩下的药熬了,药炉腾起的热气在窗棂上结成一层薄薄的雾,曲桂娥看不清眼前的一切,她感觉自己在云里雾里飘游,又仿佛是在海浪里翻滚,身子不听使唤,手里抓不住任何把柄,无边无际的绝望。“娘,药都冒出来了。”
玲玲的喊声让她清醒过来,她强打精神,眼神坚定又带着一丝决绝,小心翼翼地把药喂给高殿广。高殿广虽然身体极度虚弱,但还是努力配合着把药喝了下去。奇迹再次出现,高殿广的精神竟又好了些,能勉强坐起来吃点简单的食物。曲桂娥日夜守在身边,精心照料着他。
离家两年的高吉梁和高殿强终于回来了。高吉梁扑到父亲身边,泣不成声:“爹,我回来了。”高殿强也是红着眼圈,紧紧握住二哥那枯瘦的手。
高殿广看着高吉梁,又看看高殿强,眼中满是欣慰,虽说话仍困难,但还是艰难地吐出几个字:“回来……就好。”
高吉梁趴在高殿广身边:“爹,你要快点好起来,等我挣钱了,我带你去沈阳治病,沈阳有西洋医院,你不知道,三叔得了很严重很严重的病,都治好了。”
曲桂娥一听急了:“强子,你得啥病了?怎么也不跟家里说一声?”
高吉梁口无遮拦说了一大通,高殿强急得把他拽住了:“二哥二嫂,你们别听吉梁瞎说,其实没什么,不严重。”
高殿广知道弟弟一定是报喜不报忧:“强子,你瘦__多了。”
高殿强握着高殿广的手说:“二哥,我没事,不过,吉梁说得没错,沈阳的医疗水平真的很好,也许你到那边去,就能治好,你现在得好好养病,按时吃药,多吃点饭。”
高殿广听了很高兴,他声音很小,一字一顿地说:“看来,你们__去沈阳__是对的,人__总得__去见见世面,才能__打开__眼界。”
高殿强点点头:“二哥,你先休息会,说多了别累着。”
玲玲和英子一直没插上话,急得凑到跟前。高殿强这时候才想起,由于着急赶路,都忘了给孩子们捎点好吃的东西:“玲玲乖,英子乖,都长大了,三叔着急回家,忘了给你们买点好吃的,等明天我去镇上,给你们买好东西吃哈!”
正说着,王金凯和小牛倌一起进屋,大家这时候才发现,天早已经黑了。原来,王金凯算着时间,约摸高殿强他们该回来了,而且这几天高殿广病情不稳定,他实在不放心,就带着小牛倌回来看看。小牛倌看到高吉梁和高殿强,眼圈一下子就红了,她扑到高殿强和高吉梁身边:“三叔,哥,我好想你们啊。”
高殿强摸了摸小牛倌的头,笑着说:“我也想你,我们家的小牛倌都长成大姑娘了,牛看得一定不错吧?”
小牛倌点点头,又急忙拉着高吉梁的手问:“哥,你从大城市回来,见过大世面,现在可是有大出息的人了,都学到啥本领了?快跟我说说吧?”
高吉梁吞吞吐吐地说:“我,我刚去的时候,就是开始的时候吧,帮大娘看孩子……”
小牛倌笑着问:“你去沈阳看孩子?那能挣钱吗?还不如我看牛了!”
高吉梁刚想继续说,这时候高殿玉和刘巧翠来了,后面还跟着高赛男、高梦娇和高小妹,一家子都来了。
那边,高吉梁跟高殿玉一家久别重逢,你一言我一语聊着。这边,王金凯走到高殿广身边,关切地问:“姨夫,感觉咋样了?”
高殿广挤出一丝笑容:“好多了,有你照顾,代弟我__放心了,以后__代弟这孩子,就交__给你了。”
王金凯安慰道:“姨夫,可别这么说,等你病好了,你自己照顾代弟,她主意多着呢,我可管不了。”
高殿广使劲喘了口气:“我看呢,这个家__就指望__代弟了。我__”
说着,高殿广一阵咳嗽,身子佝偻在一起,突然咳嗽加剧,一口鲜血喷溅出来,众人吓得手忙脚乱,曲桂娥忙端来粗瓷大碗给高殿广喝了一口水。高殿玉则忙着用铁锹铲了些土把高殿广吐出来的血迹掩盖住。这时候高殿广又感觉轻松了:“每次__吐血后,都会__轻松__一些。”
曲桂娥把他枕头整一整:“他爹,你就别逞强了,闭上眼睛休息一下吧。”
高殿广闭上眼睛,发出声音微弱的声音:“嗯,我__累了。”
高殿玉说:“殿广,家里人多,我把吉梁带回去了哈!明天早上再让他过来看你。”
一听说高吉梁,高殿广猛地睁开眼睛,刚才人多嘈杂,他没来得及问明白,现在突然想起来了:“吉梁,你说,你在__沈阳__看孩子?”
高吉梁不知所措,泪水打湿了眼眶:“爹,对不起,我……”
高殿广的手像片枯叶悬在炕沿,却精准接住高吉梁滚烫的泪珠,这是他最后能称量的父爱。
高殿强急忙抢着说:“二哥,吉梁他没说明白,那是刚开始的时候,现在学手艺呢,师傅说他很聪明,学得不错。”
刘巧翠一直没插上话,迫不及待地问:“吉梁,你一个大男孩,怎么能干看孩子的活呢?”
高吉梁没想到自己在沈阳帮大娘看孩子默默流失的时光,在家里人面前,竟然成了说不出口的耻辱,他无地自容,找不出借口为自己辩护:“我,我开始学木工手艺了,还没学成。”
高吉梁忽然觉得自己对不起家人的厚望,千里迢迢跑到沈阳,抱着远大的理想和必胜的信念,到头来一无所成。还不如代弟一个女孩子,凭自己瘦弱的双肩,撑起全家的脊梁。他感到无比惭愧,愧对了自己的名字。高殿强急忙解释:“这事嘛,怪我没有及时督促吉梁,耽误了一些时间,不过现在好了,吉梁已经开始学手艺了。”
高吉梁很自责:“爹,是我自己没出息,三叔提醒过我的,可是我,我想,总之就是,不怪三叔。”
高殿强急忙安慰道:“二哥,是我没有强行逼着吉梁,才让他得过且过,不过现在,吉梁已经开始学手艺了,你放心吧。”
高殿广微微点头,声音微弱:“来得及,不晚,不__晚,来__得……”
高殿广说着说着,闭上了眼睛。高殿强急忙喊道:“二哥,二哥。”
曲桂娥眼睛一黑,手里端着的粗瓷大碗掉在地上“他爹!他爹!”
曲桂娥悲呼着,扑到高殿广身边摇晃着他。众人也都围了过来,屋内顿时乱成一团。高吉梁满脸悔恨,泪水夺眶而出,跪在地上不断自责:“爹,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我没出息。”
高殿强紧紧握着高殿广逐渐冰冷的手:“二哥,你放心吧,我一定把吉梁带好,让他学成手艺,赚钱养家。”
高殿玉心情沉重,他把高吉梁送到沈阳,本来是想让他好好学本领,结果两年时间过去了,高吉梁没有啥进展,害得高殿广急火攻心而死,自绩在某种程度上,是有责任的。他摸着高殿广冰冷的手:“殿广,你放心,我一定会把吉梁培养成人的。”
王金凯见大家都沉浸在悲痛中,深吸一口气,强忍着悲痛说道:“小姨,节哀顺变,现在先料理后事吧。”
曲桂娥悲痛欲绝,却也知道事已至此,只能点头。
小牛倌此时异常理智,她没有哭喊,甚至都没有流下一滴眼泪,她把吓得“哇哇”直哭的玲玲和英子安抚好,她默默收拾着屋子里的狼藉,她把嘴唇咬出血了,她把苦难咀嚼着咽进肚子里,那是成长的催化剂。
接下来的日子,家里人都沉浸在悲痛中,开始为高殿广准备后事。在决定谁给高殿广打幡的问题时,出现意见分歧。按照传统,打幡一般是儿子的事。高吉梁作为长子,自然是最合适的人选。可刘巧翠坚决反对:“吉梁已经过继给我们家,不能再给二哥打幡。”
曲桂娥却坚持让高吉梁打幡,她认为这是高吉梁对父亲尽最后一份孝的机会。双方各执一词,气氛变得紧张起来。高吉梁低着头,他也渴望能送父亲最后一程,让父亲在黄泉路上走好。就在众人僵持不下时,曲万河兄弟二人赶到。曲万生看了看小牛倌:“代弟,你虽然是女孩,但是在你们家,你已经扛起了大梁,男孩子都没能做到,由你亲自送你爹上路,你爹一定会安心的。”
曲万河也趁机劝小妹:“桂娥,先不说过继的事,这个家以后就指望代弟了,家族的传承不是一句空话,这一点你该明理。”
曲桂娥知书达理,两位哥哥的话让她彻底清醒:“我怎么糊涂了,这些年一直都是代弟在支撑这个家,吉梁他……大哥,三哥,我听你们的安排。”
曲万河说:“按传统习惯,打幡的人是首先享有家族继承权的人,你们家也没啥值钱的东西了,就那么个破房子也不值钱,这房子百年以后,所有权就归代弟了。”
说的是百年以后,其实是委婉的语气,也就是曲桂娥活着有居住权,房子从此以后变成小牛倌的了。
小牛倌听了半天才整明白:“原来谁打幡,谁就要扛起家族的责任,同时也可以继承家族的财产,我只要扛起责任,以后我会继续挣钱养家。”
小牛倌郑重地接过了幡,她知道,这不仅是一个仪式,更是肩上的责任。那是一个家族命运的脉搏,就在她的手上,她感觉那个不到半斤重的幡,此时此刻比巨石还重,那是他们全家的命。小牛倌没有被肩上的责任压垮,反而愈发坚强。她更加努力地干活,白天放牛,晚上回家挑水砍柴,帮家里分担。曲桂娥看在眼里,逐渐从绝望中走出来。
王金凯这几天替小牛倌到山上放牛,养牛人都很同情小牛倌。晚上王金凯回家,宋美贵担心地说:“小姨胆子小,家里没有主心骨也不行啊。”
王金凯说:“你看要不这样,跟养牛人商量一下,把牛揽到小姨家,让代弟住在家里,这样既能看牛,又能照顾家人。”
宋美贵听了这个主意,非常赞同:“这样确实不错,但是养牛人能答应吗?”
王金凯说:“那就得我一个一个去做工作了,毕竟这样对他们来说有很多不便。”
宋美贵说:“对啊,谁家想用牛,还得过去牵牛,对了,还有马呢,村民经常用马车。”
王金凯拍了拍胸脯,“我去试试,为了小姨一家,再难也得办。”
第二天,王金凯便挨家挨户地找养牛人商量。大家都面露难色:“这样做太麻烦了,我们看不到牛,还是会担心。”
“小牛倌家里孤儿寡母,连个男丁都没有,拿什么保证安全?”
王金凯陷入沉思。王家窝屯和岩山口屯,隔着一座山呢,小牛倌该怎样跨越这座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