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来的终究会来。
两天后的上午,林峰再次出现。
这一次,他并非独自一人,身后还跟着两名穿着无菌服推着一些看起来更为精密的便携式医疗设备的助手。
他们的表情严肃,动作一丝不苟。
“夫人,”林峰推了推眼镜,语气依旧是那种毫无波澜的平稳,“今天我们需要为您和胎儿进行一次更全面的状态评估,包括一些深层次的基因筛查和神经发育监测。这有助于我们更早发现潜在风险,确保万无一失。”
柏锦靠在床头,手指下意识地攥紧了身下的床单,脸上却努力维持着麻木的平静。她知道,反抗是徒劳的,只会让他们采取更强制的手段。
“需要我做什么?”她的声音干涩。
“您只需要放松,配合我们就好。”林峰示意助手开始准备设备。那是一些连接着复杂线缆的贴片传感器,还有一台带有细长探头的超声机器,看起来与常规产检用的截然不同。
阿曼达站在房间的角落,目光低垂,盯着地面。但柏锦注意到,她垂在身侧的手,指节微微泛白。
检查开始了。
冰冷的耦合剂涂上她微微隆起的小腹,那陌生的探头在她皮肤上移动,连接着的屏幕上显示出一些扭曲而难以理解的图像和波形。
助手们熟练地将传感器贴在她的太阳穴和手腕上,冰凉的触感让她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林峰紧盯着屏幕,时不时低声对助手下达指令,记录着数据。房间里只剩下仪器运作的轻微嗡鸣和人们压抑的呼吸声。
柏锦闭上眼,强迫自己放松身体,但所有的感官都提升到了极致。
她仔细感受着身体的每一丝变化,试图捕捉任何异常。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最初的紧张逐渐被一种更深的不安取代。
就在检查似乎接近尾声时,林峰忽然对其中一个助手示意了一下。
那名助手从带来的设备箱里,取出了一个类似于加压注射笔的东西,里面装着一种淡蓝色的诡异液体。
“夫人,”林峰转向柏锦,语气依旧平淡,“为了获取更准确的胎儿生物信息素样本,需要进行一次轻微的羊膜腔穿刺辅助取样。我们会使用最新的微创技术,几乎无痛,请您不要紧张。”
柏锦的瞳孔骤然收缩。
即使在正常的医疗环境下,羊膜腔穿刺也存在一定的流产和感染风险。更何况是在这种情况下,由林峰和他的助手,使用这种来路不明的设备和药剂进行?
巨大的恐惧瞬间钳制住了她!她不能再沉默!
“不!”柏锦猛地睁开眼睛,身体下意识地向后缩去,声音因为恐惧而尖锐,“我不同意!林峰,你想干什么?!这根本不是必要的检查!”
林峰的脸上没有任何意外,仿佛早就预料到她的反应。
他镜片后的目光冷静得可怕:“夫人,请您冷静。这是为了您和胎儿的长期健康考虑。星先生特意吩咐,必须确保数据的全面性。”
“星先生吩咐?”柏锦几乎是吼了出来,泪水不受控制地涌上眼眶,是愤怒,也是绝望,“她凭什么决定对我、对我的孩子做这种事?!这是伤害!林峰,你是个医生!你的职业道德呢?!”
林峰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下撇了一下,似乎对她的指控感到不屑一顾。“我的职责,是严格执行星先生的指令,确保星太太和继承人的‘绝对安全’与‘最优发展’。请您配合。”
他使了个眼色,那两名助手立刻上前,一左一右,看似礼貌实则强硬地按住了柏锦的肩膀和手臂,不让她挣扎。
他们的力气很大,柏锦根本无法动弹。
“放开我!你们这是犯罪!林峰!你敢!”柏锦拼命挣扎,嘶声力竭,恐惧让她几乎崩溃。她看向站在角落的阿曼达,眼中带着最后一丝绝望的祈求,“阿曼达!”
阿曼达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她猛地抬起头,脸上血色尽失,嘴唇哆嗦着,眼神在柏锦的绝望,林峰的冷酷和那支淡蓝色的注射笔之间疯狂摇摆。
她的拳头紧紧握起,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林峰已经拿起了那支注射笔,校准着剂量,冰冷的针尖在灯光下闪烁着寒光。
他一步步向柏锦走来。
“按住她。”他冷漠地命令助手。
就在那针尖即将触碰到柏锦腹部的皮肤,柏锦发出凄厉尖叫的千钧一发之际。
“住手!”
一个声音,骤然在房间门口响起!
所有人都是一愣,动作瞬间僵住。
柏锦泪眼模糊地看向门口。
只见星沉浦不知何时站在那里,穿着一身剪裁考究的深色西装,仿佛刚从某个重要会议中抽身而来。
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那双深邃的眼眸,如同结了冰的湖面,冷冷地扫过房间内的一切。
她的目光最终落在林峰手中的那支注射笔上。
“林医生,”星沉浦开口,声音不高,却让房间内的温度骤然降到了冰点,“我记得我批准的,只是一次‘无创’的深度状态评估。”
林峰拿着注射笔的手顿在半空,他脸上闪过一丝极快的慌乱,但很快镇定下来,微微躬身:“星先生,常规无创手段无法获取最核心的生物信息素样本,这关系到‘联结’项目的后续优化和...”
“我说了,住手。”星沉浦打断他,语气没有丝毫加重,但那无形的压迫感却让林峰瞬间噤声,额角甚至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星沉浦迈步走了进来,皮鞋踩在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她走到床边,目光先是落在柏锦布满泪痕的脸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复杂难辨,随即移开,看向那两名助手。
“放开她。”
她的命令简洁有力。两名助手如同被烫到一般,立刻松开了柏锦,恭敬地退到一旁。
柏锦得以喘息,剧烈地咳嗽着,蜷缩起身体,双手死死护住自己的小腹,惊魂未定地看着眼前这突如其来的变故。
星沉浦这才将目光重新投向林峰,以及他手中那支仍然握着的注射笔。
“这是什么?”她问,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询问今天的天气。
林峰喉结滚动了一下,努力维持着镇定:“是...是辅助取样的激活剂,安全性经过...”
“拿过来。”星沉浦伸出手。
林峰犹豫了一瞬,但在星沉浦那毫无温度的目光注视下,他还是缓缓地将注射笔递了过去。
星沉浦接过注射笔,放在眼前仔细端详着那淡蓝色的液体,她的指尖轻轻摩挲着笔身,仿佛在感受着什么。
整个房间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几秒钟后,星沉浦抬起眼,看向林峰,忽然淡淡地问了一句看似无关的话:
“林医生,你跟了我多少年了?”
林峰愣了一下,谨慎地回答:“十...十二年了,星总。”
“十二年。”星沉浦轻轻重复了一遍,点了点头,“不算短了。你应该很清楚,我讨厌两件事。”
她顿了顿,目光如同冰锥般刺向林峰:
“第一,是有人阳奉阴违。”
“第二,”她的声音骤然变冷,带着一丝凛冽的杀意,“是有人,试图动我明确标记过的...‘所有物’。”
“所有物”三个字,她咬得极重,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柏锦。
林峰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星总,我...我只是为了项目...”
“为了项目?”星沉浦打断他,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还是为了你背后那个,自以为能捞到好处的...‘新主子’?”
林峰猛地抬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恐:“星总!我没有!我...”
“够了。”星沉浦挥了挥手,仿佛驱赶一只令人厌烦的苍蝇。
她不再看林峰,而是对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的两名身穿气息冷峻的保镖吩咐道:“带林医生下去,‘好好’休息。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准见他。”
“是!”两名保镖立刻上前,一左一右架住了还想挣扎辩解的林峰,毫不留情地将他拖出了房间。
整个过程快得令人目不暇接。
房间里只剩下星沉浦、柏锦、惊呆的助手,以及如同石化了般的阿曼达。
星沉浦看也没看那两名吓傻的助手,只吐出一个字:“滚。”
助手们如蒙大赦,连设备都来不及收拾,连滚爬爬地逃离了这个令人窒息的地方。
最后,星沉浦的目光,落在了浑身颤抖几乎无法站稳的阿曼达身上。
阿曼达接触到她的目光,如同被电流击中,猛地低下头,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恐惧:“星先生...”
星沉浦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那目光仿佛能穿透她的血肉,直视她灵魂最深处的恐惧和背叛。
柏锦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
令人窒息的几秒钟后,星沉浦终于移开了目光。
她走到床边,低头看着用惊惧眼神望着她的柏锦。
星沉浦伸出手,似乎想碰触她的脸颊,但柏锦如同受惊的兔子般猛地向后一缩。
星沉浦的手顿在半空,随即缓缓收回。她看着柏锦,眼神深邃难测,最终,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
“看来,这里的‘安全’措施,还需要进一步加强。”
说完,她不再停留,转身,大步离开了房间。
厚重的房门再次关上。
柏锦瘫软在床上,浑身都被冷汗浸透,仿佛刚从水里捞出来。
...
地下实验室的金属门在身后无声闭合。
星沉浦站在观察窗前,冰冷的蓝光映照着她轮廓分明的侧脸。
玻璃的另一侧,林峰被束缚在特制的医疗椅上,曾经精明锐利的眼睛此刻只剩下空洞的震颤,口水不受控制地沿着嘴角淌下,在无菌服上留下深色的痕迹。他的身体间歇性地抽搐。
“阈值比预期更低。”舟自横清冷的声音在一旁响起。
她穿着雪白的研究服,长发一丝不苟地束在脑后,指尖在电子记录板上快速滑动,记录着数据。“他对‘联结’衍生信息素的生理排斥反应很剧烈,这反而提供了宝贵的反向数据。”
星沉浦没有回头,目光依旧锁在玻璃那侧的人形残骸上。“清理干净。”她的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
舟自横抬起眼,视线从数据板移到星沉浦线条冷硬的侧影上,又缓缓滑向观察窗内。
“可惜了,本来是个不错的助手。”她语气里听不出多少真正的惋惜,更像是一种客观评价。
星沉浦终于动了,她微微侧头,深邃的眼眸如同两口冰封的寒潭,精准地捕捉到舟自横脸上那一闪而过的异样。“你的职责是完善‘联结’,确保她绝对依赖,无法离开。”她的话语如同手术刀般精准而冷酷,“记住你的位置。”
舟自横握着记录板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下,指节微微泛白。
但她脸上很快恢复那种专业的微笑:“当然。科学需要理性。”她顿了顿,补充道,目光似有若无地再次瞟向观察窗,“只是确认,这种程度的‘清理’,足以震慑其他可能存在的..不安分因素。”
星沉浦的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阴鸷。
她转过身,不再看那失败的实验品,也不再看身边这位心思微妙的研究者。
“她的事,我自有分寸。”她迈步离开,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你只需要做好你该做的。”
星沉浦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强大的压迫感随之远去。
舟自横独自站在观察窗前,实验室的冷光在她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
她静静地看着里面意识模糊的林峰,眼神里有科学家的冷静审视,有一丝对实验样本的怜悯,但更深处的,是一种被星沉浦警告后,反而更加清晰的不甘与灼热。
她抬起手,指尖轻轻点在冰冷的玻璃上,正对着林峰扭曲的脸,低声自语:
“你看,这就是不够强大的代价...连喜欢,都成了奢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