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越野车像一头沉默的铁兽,无声地滑入江州沉睡的街巷。
车内没有开灯,只有仪表盘上幽绿色的光,映照着一张张冷硬如花岗岩的面孔。他们是“雪狼”,是这座城市秩序的獠牙,是秦正阳手中最锋利的手术刀。空气里弥漫着枪油、皮革和一种属于猎食者的冰冷气息。
苏晨坐在后排,夹在两名全副武装的特战队员中间。他们的身体像烧铸的铁块,稳定而沉重,散发着一股纯粹的“杀伐”气运,凛冽,直接,不带任何杂质。
他是车里唯一的异类。
一个穿着便服,身上还沾着郊外尘土的年轻人。
一个向导。
带队的中校坐在副驾驶,从头到尾没有回头看苏晨一眼,只是通过后视镜,偶尔投来一道审视的目光。他看不透这个年轻人。秦秘书长亲自下令,让他全程听从这个“向导”的指引,这在“雪狼”的历史上,闻所未闻。他只感觉到,这个年轻人身上有一种与他们截然不同的东西,那不是杀气,却比杀气更让人心悸。
苏晨靠着车窗,窗外的霓虹光影飞速掠过,在他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斑驳。他看似平静地看着窗外,但他的世界,早已不是这片由钢筋水泥构成的城市。
在他的视野里,整个江州,是一张由亿万道气运丝线交织成的巨大蛛网。
而此刻,这张网的中心,那座位于市郊的中式庭院,正疯狂地向外喷吐着赤黑色的、带着命令与意志的“咒缚”丝线。它们像一根根烧红的神经,沿着某些隐秘的脉络,向城市的四面八方急速蔓延。
交通指挥中心,市局情报科,电信枢纽,甚至是一些不起眼的街道派出所……那些潜伏在阴影里的节点,被瞬间激活。
林正刚醒了。这头蛰伏多年的巨兽,嗅到了危险,开始调动他遍布全城的爪牙,试图找出那只胆敢挑衅他的“老鼠”。
苏晨缓缓闭上了眼睛。
那片凝固在他心底的黑色海洋,那道因“销毁”二字而裂开的缝隙,正喷涌出炙热的、足以焚尽灵魂的“复仇业火”。这股业火没有将他的理智烧毁,反而将他的精神锤炼到了一个前所未有通透、锋利的境地。
他就是那只老鼠。但他不是来偷东西的,他是来拆房子的。
【警告!宿主正在主动引导“复仇业火”作为言灵能源!此行为将对您的气运根基造成不可逆的永久性损伤!】
系统的警报声在他的意识深处回响,却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显得遥远而模糊。
损伤?
当父亲的名字与“销毁”这个词联系在一起时,他的一切,早已无可挽回。
苏晨的意识,化作一根无形的探针,顺着那些赤黑色的咒缚丝线,瞬间锁定了第一个节点。
……
江州市交通指挥中心,大厅灯火通明。
值班长刘科,正死死盯着大屏幕上一个快速移动的绿色光点。那是“雪狼”的车队。五分钟前,他接到了一个加密电话,电话里的声音他很熟悉,是林家那位大管家。
任务很简单,盯死这支车队,每隔一分钟汇报一次位置,并调动沿途所有巡逻力量,以“例行检查”的名义,对车队进行迟滞。
他正要拿起内部通讯器,下达指令,大脑却猛地一阵恍惚。
眼前的屏幕,那些闪烁的光点和交错的线条,忽然间变得无比陌生,像一堆毫无意义的鬼画符。他想说什么?他要做什么?
【检测到目标“刘科”与林正刚存在“效忠”言灵链接。】
【正在对其施加“恍惚咒缚”……】
【“复仇业火”能源注入……咒缚效果强化!】
刘科用力的晃了晃脑袋,一种莫名的疲惫感从脊椎深处涌上来,让他几乎睁不开眼。
“老刘,怎么了?脸色这么差?”旁边的同事关切地问了一句。
“没事,可能昨晚没睡好。”刘科揉着太阳穴,再次看向屏幕。他看到一支同样在移动的、由三辆卡车组成的后勤车队,与“雪狼”的车队路线有部分重合。
他的大脑像是被一团浆糊塞满了,之前的那个指令,和眼前这支后勤车队,诡异地混淆在了一起。
“各单位注意,”他拿起通讯器,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迟钝,“盯住那支后勤保障车队,对,就是三辆绿色帆布卡车的那个。以检查违禁品的名义,给我拦住它,仔细查,慢慢查。”
指令下达。
城市另一端,几辆正准备前往预定地点拦截“雪狼”的警车,在路口一个漂亮的甩尾,朝着完全相反的方向呼啸而去。
苏晨的意识,没有丝毫停留,瞬间跃迁至第二个节点。
……
市电信总局,数据监控室。
一个戴着金边眼镜,看起来文质彬彬的工程师,正十指如飞地在键盘上敲击着。他的屏幕上,无数代码如瀑布般滚落。
他正在追踪一个小时前,从市委家属院一号楼拨出的所有加密通讯。
这是个高难度的活,但他很自信。他是林家花了重金,从省里挖来的顶尖高手。最多十分钟,他就能揪出秦正阳到底联系了谁。
忽然,一阵尖锐的嗡鸣声,毫无征兆地在他耳中炸开。
那声音不是来自外界,而是直接源于他的大脑皮层。整个世界的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那如同无数只蜜蜂在颅腔内振翅的、令人发疯的噪音。
【检测到目标“钱工程师”与林正刚存在“雇佣”言灵链接。】
【正在对其施加“徒劳咒缚”……】
【“复仇业火”能源注入……咒缚效果强化!】
“啊——”
钱工程师痛苦地抱住了头,身体从椅子上滑了下来。他感觉自己的脑袋快要裂开了。屏幕上,那些原本清晰的代码,在他的视网膜上扭曲、分解,变成了一堆毫无逻辑的乱码。
他试图重新聚焦,却发现自己连最简单的指令都想不起来了。他建立的追踪模型,在他自己眼前,寸寸崩溃,化为一堆无意义的数据垃圾。
……
林家,书房。
“啪!”
一只上好的龙泉窑青瓷茶杯,被林正刚狠狠地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滚烫的茶水溅湿了名贵的手工羊毛地毯。
他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短短十分钟,他收到了超过二十条信息,但这些信息,没有一条是有用的,甚至彼此之间充满了矛盾。
“报告老板,‘雪狼’车队在城西路口,被我们的巡逻车成功拦截,正在盘查。”
“报告!车队突破了城西路口,巡逻车拦住的是一支后勤车队!”
“报告!秦正阳的通讯无法追踪,我们的技术员突发性耳鸣,精神崩溃!”
“报告!‘雪狼’的目标好像是城南的疗养院,他们在那附近有异动!”
“报告!目标是东郊!是东郊!他们已经上了通往化工区的高速!”
混乱,矛盾,真假难辨。
他感觉自己像一个站在风暴中心的聋子,能感觉到狂风,却听不清风声来自何方。他那些安插在各个要害部门,经营了数十年,如臂使指的棋子,在今晚,集体变成了提线木偶,动作僵硬,错漏百出。
一股无形的、看不见的力量,像一张巨大的电网,笼罩在江州上空,干扰着他所有的指令,扭曲着他所有的信息。
林正刚活了七十年,从未有过如此无力的感觉。
他就像一个手握千军万马的帝王,却发现自己的所有命令,在传出宫门后,都变成了胡言乱语。
他的“隐匿”气运,此刻剧烈地波动着,那块完美的“白玉”上,裂痕越来越多,越来越深。丝丝缕缕的、代表着“邪恶”与“不仁”的黑气,正不受控制地向外溢散。
是谁?
到底是谁?
他的脑海中,闪过秦正阳那张古板严肃的脸。不,秦正阳没有这个本事。他是个棋手,但他的棋路,堂堂正正,绝不会用这种鬼魅般的手段。
难道……是那个年轻人?
那个叫苏晨的小子?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随即被他自己否定。一个二十多岁的毛头小子,就算有些城府,有些运气,又怎么可能拥有如此可怕的、能于无形中瘫痪他整个情报网络的力量?
这不可能。
林正刚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越是混乱,越不能自乱阵脚。
无论对方用什么手段,有一个事实不会改变。
“方舟”的位置,是绝对的机密。除了白狐,和他自己,没有任何活人知道准确的入口。
只要守住“方舟”,他就立于不败之地。
他拿起那部血红色的电话。
“白狐,情况有变。放弃一切外部警戒,收缩所有力量,死守‘静滞舱’。凌晨一点的‘销毁’程序,必须准时执行,一秒都不能差!”
他要用最笨,也是最有效的方法,来应对这场看不见的战争。
他要用父亲的命,来结束这场闹剧。
……
黑色的越野车队,缓缓驶离了主路,拐进了一条荒草丛生的土路。
车轮碾过碎石,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车窗外,再没有城市的灯火,只有无边的黑暗,和远处废弃厂房那狰狞的剪影。
化工区,到了。
苏晨缓缓睁开了眼。他的脸色有些苍白,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在短短的二十分钟里,他连续对超过十个目标施加了高强度的咒缚,这对他的精神和气运,都是巨大的消耗。
那股“复仇业火”,在为他提供强大能源的同时,也在无情地灼烧着他的根基。他能感觉到,自己头顶那根原本璀璨的金色气运柱,此刻正蒙上了一层淡淡的、不祥的赤色。
但,值得。
他成功地为自己,为“雪狼”,争取到了最宝贵的二十分钟。
在这二十分钟里,他们是一支在地图上完全隐形的幽灵部队。
“到了。”
副驾驶上的中校,终于开口。他的声音,像两块石头在摩擦,干涩而有力。
车队停在一片倒塌的围墙外。
所有队员悄无声息地推门下车,动作整齐划一,没有发出一丝多余的声响,迅速在周围建立了警戒圈。
中校走到苏晨面前,递给他一个夜视望远镜。
“你说的入口,在哪个方向?”
苏晨没有接望远
镜,只是抬手指了指东南方向,一片被建筑垃圾和疯长的野草所覆盖的洼地。
“那里,地表下五米,有一条废弃的总排污管道。”
中校眉头一皱,通过战术耳机低声下达了指令。很快,两名队员扛着一台便携式的地质雷达,猫着腰潜了过去。
几分钟后,耳机里传来回报。
“队长,目标确认,地下确有管道。但是……”
汇报的声音顿了一下。
“说。”中校的语气沉了下来。
“但是,雷达显示,管道入口在三个小时前,被人用高标号速凝混凝土,从内部彻底封死了。厚度,超过两米。”
中校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难看。他猛地回头,死死盯住苏晨,那眼神,像一头即将扑杀猎物的孤狼。
“怎么回事?”
苏晨没有看他。他只是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手表。
午夜,十二点四十五分。
距离凌晨一点,只剩下十五分钟。
路,被堵死了。